陆西与陆东的女神同样担负造人的伟业。
    不过陆东的女娲抟土造人，优雅、含蓄、内敛，绝无让书商焦头烂额的不良举止。
    陆西那位不同。
    传说她面首无数，不知廉耻为何物，乃至于后世的阿黎散学者一看见她的神像就破口大骂“娼妇”。
    安迪亚布在麦鲁夫喋喋不休讲过不少此类内容。
    “女人的丰功伟绩是替男人生孩子，女人的美好品质是不替其他男人生孩子。东国与西国，对于女人的理解与生殖欲望紧密相关。我很难理解。”
    他喜欢各个国家的神话，不代表对所有的文化全能认同。
    毕竟勿斯栗的女神除了负责生孩子，还以诡计夺取了父神的魔法，成为新一代主神——那国家出过不少女君主。她们的声名不亚于男人。
    安迪亚布自然觉得极西与极东地区的看法有失偏颇。
    回想了下自己读过的话本，关翎觉得他说的没错。
    话本里的女主不是正在被睡，就是在被睡的路上，似乎女人只有繁衍后代一个功能，哪怕有心获取天下，也必须依靠裙带关系作为阶梯，或者辅佐男人打天下。
    话本作者们不一定这么想，但不这么写，故事一定乏人问津，足见千百年来人心里对女性如何定位，又抱了怎样的期待。
    读书人虽然时常感叹写书人越来越陈词滥调，真不遵照他们心中循规蹈矩的期待，他们又会摔书走人。
    最后形成了一种无论冠冕堂皇说出来，还是彼此心知肚明秘而不宣，都不会去推翻的共识——不管是放浪形骸自我满足，或者为了衬托男人自我阉割，归根结底女性的终极成就与传宗接代有关。
    而关乎生育最重要的一点是美貌——假如男人看过一眼立即下半身不遂，显然不能很好地完成繁衍后代的重任。
    男主可以长得一般，女主必须不是天仙胜过天仙，因为女人没有由于对方容貌猥琐而怀孕失败的烦恼。
    所有话本里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的这一要素，不过是为了让男女主角造人时显得不那么有违天理。
    演义里的诸葛孔明娶了貌寝而多智的黄月英，人人称颂，功勋彪炳，值得大书特书。
    身边有位长身玉立的俊俏公子娶了貌不惊人的丑妻，百姓里至少有一半以上不会关注他们交流是否融洽，而坚定认为男的英年失明。
    人世间对生育看得有多重要，对女人的外貌就有多重视。
    哪怕不认为生育应该成为女性主要价值的人，依旧在受这种观念潜移默化支配，绝对不敢对容貌有别出心裁的构思。
    “女为悦己者容……”
    大部分人心底里，这句话恐怕更直白，应该写作“女为睡己者容”。
    世间总有异类，但异类改变不了世界。
    何况两性相吸关乎人类续存，没办法也没必要从根本上铲除。
    真正值得坊间争得面红耳赤的，是女人是否在十月怀胎之外另有作用。
    以及这些其他的作用在女人一生的价值里占多少。
    至少陆西的女神除了不停生孩子以外，有另一面。
    农业发达的地区往往信奉女神。
    她们表面保佑万物生长，背后执掌死亡，只不过这一面通过她们丈夫的牺牲来表现。
    伊士塔尔的亲哥哥，也是她情人的神王巴尔曾被荒神吞掉。
    她的丈夫杜姆兹，因为在她滞留冥府时不光不悲伤，甚至兴致勃勃地试坐了她的王椅，被她亲手送进冥府。
    这两人的死带来了干旱与万物凋零。
    当然，她最后费尽千辛万苦救回了这两人。
    不过这足够昭示她不仅能睡遍美少年，繁育满足人类口腹之欲的动植物，也有能力保护，从而进一步决定是否赋予大地繁荣。
    陆西人对她又敬又畏。
    据安迪亚布说，陆西一些地方，直到几百年前仍保留在春分时用活人祭祀她的传统，而且祭品全是美少年。
    一手执掌生，一手执掌死，这点华英国的地母元君也是一样。
    一方面她镇守地脉，保护国土安康，另一面统管皇城鬼众。
    阿纳斯塔西奥大概就是利用了陆西人耳熟能详的神话，把地母元君解释成嗜血的神明。
    ……明明根本没人用美少年祭祀过地母。
    小丫头一开始满脸阴险的笑容，渐渐变成不满。
    伊萨不由担心，她是不是嫌弃自己给她的衣服。
    相比他，阿萨赛少女赠给她的小裙子漂亮得多。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
    他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。
    “华英国的男人真是小气。”
    她忿忿不平地回答。
    如果那种价值千金的发簪跟衣裙仍然使她不满，伊萨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了。
    他已经卷好了所有的弹药，收拾起地上的东西。
    “我听说，在拓食以西的地区，太古时代，国王需要与伊士塔尔女神举行神婚后方能获得统治权？”
    少女吐出的“神婚”两个字，莫名让伊萨不适。
    “那不是真正的神婚，只是由女祭司代替女神与国王举行名义上的婚礼。”
    “原来不是。”
    关翎有些失望。
    她本来想知道，与女神举行婚礼，国王能得到什么好处。
    “看来真正与凡人举行过神婚的，只有湟海水神重溟君了。”
    伊萨愣了一下。
    “谁说煌海水神与凡人举行过神婚？”
    “华英国尽人皆知啊。”
    东莱纪氏供奉重溟君。
    伊萨哪怕没有随母亲回过东莱，应该也自他母亲那里听过一些传闻。
    他连虞泉石都知道，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？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听说的不一样。”
    伊萨扶着下巴，回忆母亲告诉他的故事。
    “东莱有一次遇到严重的海啸，差点覆灭。重溟君将神力分给纪氏的人，用来抵挡天灾。纪氏在东莱海域的仙岛为他建造了一座神殿作为谢礼。此后他在仙岛避世而居。”
    “可他不是为了了结三生之缘，脱去金身入世轮回了吗？”
    “他假如以金身与人结成神婚，再投入凡胎，怎能了去三生之缘？”
    伊萨一句话点醒了关翎。
    她在话本里读过的三生之缘，都是仙灵神怪先投入凡胎，再与人结下缘分。
    假如一开始就以金身结成神婚，那除非舍弃金身，否则这一世永远不算完啊？
    “为何你要坏我的事？为何你要我重复永世轮回的痛苦？为何你这般恨我？”
    “因为我爱你。”
    中元次夜，重溟君清清楚楚告诉王慕晖他的心意。
    关翎那些时不时零星回想起的记忆，也在印证这句话。
    他要她等她。
    不可能像清风先生说的那样，为了其他女人抛弃她。
    “你确定他不是与人订下了三生之缘？”
    她跑到伊萨身边拽着他的衣角。
    嘴里虽然说着不太自信的问句，嘴角已挂上了掩饰不住的笑。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    “咚咚咚”，不等伊萨问出心里的疑惑，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    “负责驱逐阿古尔的拓食兵是不是住在这里？”
    他一打开门，敲门人立即焦急地问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