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萨从阿西亚手里接过几个沉甸甸的纸包，放在一旁的地上，接着，从他扛回的布袋里翻出研钵与天平。
伊萨用头巾盖住口鼻，在脑后扎紧，打开纸包，里面有块状的硫磺、硝石与木炭，以及一些关翎没见过的矿石，甚至包括晶矿。
他熟练地把这些东西包在纸中，用刀柄砸成小块，把它们分别称量后用研钵碾成粉末，包成纸卷，塞上引线。
关翎没想到黑管所用的火药弹丸是伊萨制作的，制作手法还极其粗暴野蛮。
说来这不算怪事，毕竟那是他母亲的作品，他必定知道弹药的配方。
她在盯着伊萨时，阿西亚也在盯着她。
“她喜欢你。”
阿西亚切开一个无花果递给她后，告诉伊萨。
“否则就是昨晚丢的摩耶珠起作用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摩耶珠丢了？”
伊萨听得奇怪。
“我数了，少了一颗。”
“你居然数摩耶珠的数量？”
摩耶珠跟鹰嘴豆差不多大，一瓶少说有上百颗，伊萨怎么也没想到阿西亚对金钱执着到这种地步。
“那说不定是我们以后的生财之路，我当然要看好。”
“那是用石榴糖浆做的假药。”
“什么？是你吃了？”
阿西亚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他以为让莎把摩耶珠当成了糖丸。
张口结舌之际，他想起昨晚伊萨喝醉时的模样。
“我的天，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不能管管自己喝醉以后的样子？今晚开始不许睡在我旁边。”
他走到床边，把两个枕头垒在他的被窝旁。
“费笛勒绝对不会相信我这一路上遭了什么罪。”
关翎好奇地看着阿西亚急匆匆走到床边，摆弄床上的枕头。
伊萨忙着砸碎手里的晶石，没工夫理他。
这些晶石宛如凝固住的海水，在晶体里可以看到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涛。质地有些像兵主解羽佩，不似她所知道的任何宝石。
她好奇地蹲到他身旁，由阿西亚拿来的纸包里取出一块儿来，对着阳光打量。
“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宝石。它叫什么？”
“这是‘虞泉石’。在东莱遍地都是，不值钱。运到这里路途遥远，因此价格贵了一些。”
“虞泉”是传说中日落之处，也是黄昏的别称，据说乃是一片位于极西之地的水域。
不管怎么想也不会位于东北方的东莱。
出在阿萨赛倒是符合这名字，偏偏它的产地不在这里。
“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种东西？”
“它可以用来杀死阿古尔。”
伊萨的回答出乎关翎意料。
东莱所出的石头，可以杀死与它相距十万八千里的阿古尔？
“阿古尔的后颈有一枚晶石，用银质的箭头射中它，或者沾上虞泉石的粉末，可以使那块晶石破裂。”
“那块晶石破裂，阿古尔就会死吗？”
关翎记得马队消灭阿古尔后，第二天有专人去沙漠，根据晶石统计阿古尔的数量。
不怕被黄沙掩埋或者被风卷走，那块晶石应该不小，很显眼。
“阿古尔燃烧殆尽后也会消失。那块晶石的作用与其说是保护它们的性命……”
伊萨想了想。
“不如说是停止它们的时光。”
“停止它们的时光？”
这无疑是个新鲜的说法。
“让它们的灵魂停留在被冥府召唤前的那一刻。”
“那、那样的话……它们岂不是跟活人一样有思维？”
且不说身体变成那副模样是否痛苦，单是知晓自己变成了怪物，关翎都无法想象是什么感受。
“它们有灵魂，但是不完整……”
伊萨过去未细想过这件事。少女提及，他不由深思了一会儿。
“它们有活人的意识，但不具备活人的思维。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，简单而言，它们比大部分动物聪明一点，又比人差了许多。”
这件事细究起来确实很奇怪。
魂魄中，魄操纵身躯，而灵魂作为意志的主宰，创造更加细腻的情感、思维。
自古流传，魂与魄无法单独存在，不可分离。
阿古尔既然可以行动，就一定有灵魂——伊萨与马队其他人从未怀疑过它们有灵魂。
但它们若真是苏生的死者，为何没有保留活着时的智慧？
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，马队里也没人精通巫术。
伊萨唯一可以看出的是。
“它们肉体的时间是停止的。只要那块晶片碎裂，它们的肉身会飞快变成灰烬。”
那块晶片如同在维持它们化灰前的最后阶段。
“那块晶片碰到虞泉石后会失效？”
这太奇怪了。
常言道，世间百毒，五步之内必有解药。
相生相克乃万事万物平衡所需。
药与毒，是同一事物的一体两面。
就如制造出阿古尔的晶片。
能停止时光流逝，恐怕是不少京城贵妇与追求长生不死者梦寐以求的仙药。
但它制造出了令人畏惧的恶鬼。
而能解除它作用的石头，竟然在万里之外。
……这不可能。
假如阿萨赛出产能停止时间的晶石，这里应当与传说里的白虎西国一样，饮气而生，黎民长生不死了。
大部分阿萨赛人甚至不知道这种石头。
阿古尔脖子里的晶石不是产自陆西。
“既然那晶片可以停止时间，为什么你们不搜集那些石头……”
关翎看了眼正在数摩耶珠的阿西亚。
“做成美容品卖出去？”
“那晶片对活人没用。”
伊萨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。
虽然是个不知道留意打扮的小屁孩儿，不过到底是女孩子，果然第一时间想到驻颜。
“活人的时间假如停下了，也就不再是活人。”
“哎……”
小丫头叹了口气。
伊萨不知道她是心疼赚钱的机会，还是惋惜不能长生不老。
“她喜欢你。”
他突然想起了阿西亚的话。
快要冷透的死灰里，冒出一点光亮。
“华英国人说女为悦己者容。你这种小鬼也关心打扮？”
“关心啊。”
让莎的答案使伊萨伸长了耳朵。
阿纳斯塔西奥在忒鲁明茨留了一堆关于人祭的画轴。
她想来想去只能认为他有意把不利华英国的画卷流传出去，借此让阿萨赛地区把连续命案与华英国人联系起来。
真追究起来，陆西巫教对人祭的热爱不亚于华英国。
那张驯服狮子的塔楼特牌上，画的女子就是陆西人崇拜的女神伊士塔尔。
她是位象征金星的两性神。
当她举起天平时，与欲望有关，以女性面貌出现，象征了旺盛的繁殖力。
当她举起画有牛头的盾牌时，与力量有关，以男性面貌出现，象征了残酷的战争。
陆西的占星学家坚称金星代表了美与爱。
实则他们的神话在传递另一个信息：美与爱或是这颗天体没有必然关联。
阿黎散的学者更是直白地把金星运行的五芒星轨道视作恶魔的象征。
塔楼特里有一张恶魔牌，头顶画着五芒星的符号。
没人想到那与这副牌里另一位雍容华贵的女皇系出一人，是伊士塔尔的两面。
女人的妆容也是一样。
一切不过是用来掩饰真实的自我罢了。
伊萨看到小丫头露出阴险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