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天宝街回来后，沉舟来行云殿对皇后报过平安。
    不过最近皇上每晚来此，再加上行云殿位于龙霄宫一角，守卫比春宫森严，沉舟想要暗中潜入不太容易。
    关翎想办法支开了宁则与红袖，试着在寝殿内叫他，不确定他是否有办法回应。
    沉舟并未辜负她的期待。
    皇后轻声召唤他没多久，他从屋顶翻落。
    “这几日宫城守备比平时更加森严，你能够进来？”
    看见他，关翎说不出的惊喜。
    “守备的人手虽然增多，但守卫的力量不比平时森严。”
    沉舟的回答印证了宁则与陈御医的话。
    “……皇上与四皇子的力量削弱，对皇城守备有这么大影响？”
    沉舟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皇城守备大部分依靠地母与龙神。羽林卫、千牛卫与监门卫仅能抵挡一些无聊百姓。这几日单以守卫而言，进出皇城犹如闯入无人之境。”
    关翎不知皇上与四皇子的力量被削弱得这么严重，听言心头一紧。
    很快她想起自己唤他来此的原因。
    她由藏兵主解羽佩的锦囊里掏出那枚刻有“朝露”的戒指，把它交给沉舟。
    “这几日宫城守备增多，难说是否有需要的时候。你并非影侍，在宫内行走总有不便。这枚戒指刻有王氏家纹，你先收下。也许有用得上的时候。”
    沉舟接过戒指，来回翻看。
    那枚戒指是女子的手指尺寸，他戴不上。
    “这是应急，非长久之策。如今王氏易主，我无法任命你为王氏的影侍，改日找皇上重新替你选个能进出宫城的身份。”
    “这……是说殿下打算继续雇佣我？”
    他们间已经无疫鬼关联，不再需要共同进退。
    不过关翎所记的话本里，沉舟是与靳妃有情感纠葛的另一位男主。
    这世界既非话本，她为何存在这样的印象成了件怪事。在没弄清原委前，她不能放沉舟离开。
    而且……
    她想相信宏明，奈何反反复复出现的噩梦使她对“皇帝”心存恐惧。
    她知道梦到的是她的记忆，但无法分辨那是过去还是未来——梦里的女子有一人与邹夫人身形相似，又与现在的她说不出的有些不同。
    关翎不想伤害皇上，也做不到对皇上毫无保留。
    “不行吗？”
    沉舟偏了下视线，由胸口摸出一个黑色的口袋，倒出两枚青金石耳坠。
    这两枚耳坠与鹘霜使者的坠子不同，是两条六角柱，没有金银修饰，简单用白银链扣串起，粗犷又古朴。
    无怪乎关翎看到鹘霜使者的耳坠时想起了他……她果然在更早以前就认识沉舟。
    沉舟取出一枚耳坠递给她。
    “那枚戒指并非礼物，你无需还礼。”
    关翎困惑于他的举动。
    “这并非戒指的还礼。”
    沉舟的视线落下了片刻，很快微笑。
    “我族收了贵重礼物必须还礼。殿下总有一天会想起赠予过我什么。”
    关翎将信将疑地收下了戒指。
    “鬼月期间非比寻常，望殿下时时留意，处处小心。”
    沉舟嘱咐了一句后，隐去了身影。
    *
    七夕当日很快到来。
    平时皇上总与靳充仪腻在一起，这一日作为宫内正宴，帝后必须一同出行。
    青帝一脉的木德服色，衬托夏夜最是合适。
    七夕宴到底不是重大典礼，无需过分肃穆。
    皇上穿着绣了龙形暗纹的霁青长袍，外罩月白色纱衣。皇后与他相同，只不过换成了凤纹。
    历来帝后在正式宴会典礼上的衣服总成一对，不过穿的人样貌不同，看起来不过是遵从形式。
    这一朝帝后犹如泥人摊子上成对的娃娃。长相接近，再穿相似的衣服，一模一样，有趣得紧。
    两抬轿辇一路过去，立在道旁的宫女公公们不时偷看。
    宏明一直想瞧一瞧皇后，又恐暴露自己的心思，于是扭过脸盯着相反的方向。
    七夕节宴办在玄鹿苑。
    一路过去张灯结彩，远远能看到玄鹿苑内高搭彩楼。
    最高的观星楼上悬挂四条长索，与四角的楼宇相连。长索上挂着明晃晃的宫灯，宫内照得亮如白昼。
    那些宫灯不是普通灯烛该有的亮度。
    关翎好奇地问宁则。
    “纪氏是否又做了新鲜玩意儿？那些灯怎会那么亮？”
    “这些宫灯里用的并非普通灯烛，而是定辉石。”
    定辉石是出自氿方古境的矿石，在太阳下照晒一日，可以持续发光六个时辰，比夜明珠光芒更亮。
    因其极为罕见，民间几乎没有，宫里库存也不多。这些宫灯怕是把宝库里所有定辉石全用上了。
    “皇上怕再像端午节那样走水，除河灯以外，其他宫灯用的都是定辉石。”
    七夕宴院内人群熙熙攘攘，假如跟端午那夜一样，悬挂在头顶的宫灯失了火，确实万分麻烦。
    “小姐小姐，今日来了好多公子呢。”
    红袖远远瞧见了玄鹿苑门内的人群。
    端午节皇宫也邀请过世家公子赴宴，当时到场的公子屈指可数。
    七夕不同，风姿各异的王孙公子豪门阔少应有尽有。距离玄鹿苑大门尚有一段距离，关翎即能看见里面人头攒动。
    要说为什么允许后宫嫔妃与宫外男子见面，归根结底是因为华英国允许嫔妃改嫁。
    北六宫的妃子必须为世家与重臣之女，想也知道这规定是奔着什么目地而去。
    除皇后以外，其他北宫妃子几乎是留在宫里的质子。若她们与皇上之间两厢无意，可以与冬官府的工匠一样，闭门数年，由家里接走，换人留在深宫。
    如妃敢在皇上面前对四皇子眉目传情，倚仗的就是这点。
    待费氏选定其他宗女代她进宫，她转身能嫁四皇子，并不落人闲话。
    南苑夫人身份无关紧要，更是如此。
    七夕宴允许外人进宫，为的是方便有心思离宫的嫔妃们另觅良人。
    当然，嫔妃改嫁需要皇上恩准。若皇上有情，想要出宫也是难于登天。
    除此以外，皇后不管与皇上感情如何都不能再嫁。
    话本里哪怕宏明废了王慕晖的皇后之位，依旧没放她出宫。
    华英国历史上不乏后宫嫔妃改嫁王爷、世家宗主的例子。
    皇后光明正大地改嫁则从无前例——当然，学蕊儿姑娘，改名换姓就没问题了。
    皇后朝苑里的人群眯起了眼，耳畔传了一串咳嗽声。
    皇上背着身也知道她在干嘛。
    当初看到宁则，皇后差点乐开了花，今天不得像老鼠掉进米仓一样？
    “休想。”
    皇上的背影飘来两个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