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侯霸有一万个理由射出那一箭，然而，他却终究没有射出那一箭。
    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    难道是他救了自己？
    的确！
    黄忠扑倒了他，自己却被一箭射中臂膀。
    他想问问黄忠：“你为何要这样做？！”
    然而黄忠却无暇理会，他不顾箭伤，立刻爬起来抓起一个木盾牌挡住来箭方向。
    “嘣……嘣……”木盾挡住了两箭。
    这是一个神射手与生俱来的直觉，他能感知敌人的射箭节奏，并及时做出应对。
    黄忠趁敌军换箭之际，放下了盾牌，他要利用自己更迅捷的箭法先射中他们。
    然而，当他在此搭箭拉弓之时，却忽然一阵剧痛，胳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。
    想来那一箭伤到了筋骨。
    “坏了……”黄忠大惊，眼看着两箭射来，再想捡盾已经不可能。
    他可以躲吗？
    当然可以！
    他虽老，但身体是何等精健，反应是何等的迅捷？
    但他却不能躲！
    只因他知道，自己年岁已高，而他的身后是个年纪轻轻的勇猛将领。
    他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员小将。
    但在远处，他早就看见这位小将的实力非比寻常。
    他老了，尽管不服老。
    但寿终那一天已经不会太远。
    他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    自从六十岁随刘磐跟随陛下入了汉营，才真算名声在外，风光无限！
    随陛下下四郡，有老夫一份功劳。
    此外：
    擒庞德，斩夏侯，射黄盖，擒徐晃，救国舅，破荆襄，夺兖州，袭寿春，镇长沙贵阳，守交州西平……
    短短十几年的功夫，拿了一辈子拿不到的战功。
    廉颇未必能如此。
    幸甚如此，否则云长又要说我：不过一老兵，难列五虎之将也……
    而且，吾幼子早亡，对生活本悲戚无望，是陛下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。
    投汉之初，便使黄袭认我为父，使得黄家香火得以延续。
    后来，年过七十，于荆州又喜得一小儿。
    使得血脉得以相承！
    陛下何其宽厚，何其英明，我便是死，陛下必善待我两个儿子。
    我黄忠已经老了，就算还能再战，又还能再战几年？
    我够了！
    这辈子最后这十几年能活得如此精彩，知足了。
    太知足了！
    而这小伙子年纪尚轻。
    与袭儿年纪相仿，武功却远胜于袭儿。
    此子日后必如凌统关兴张苞之子，为我大汉之栋梁也！
    所以，面对射来的这两箭，黄忠就没打算躲！
    能用兵器挡掉就用兵器挡掉，不能用兵器挡掉就用身体挡掉！
    长江后浪推前浪，老夫……哎！
    黄忠忽然感觉身体一斜，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撞开，接着，他看见那小将竟将一尸身举起。
    “噗……噗……”
    两箭射在了尸身上，他将尸首一丢，立刻举起短弓。
    其搭箭速度奇快！
    “嗖……嗖……”两箭精准的射中城墙上的敌军。
    “嘿，好小子……哎哟！”
    黄忠不吝自己的赞赏。
    而不远处的凌统见到这一幕，激动的热泪盈眶。
    回想起当年，于树后逼杀甘宁时，甘宁对他说过的最后一段话。
    “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依然还会杀了令尊，免得你留在江东，步我等后尘。”
    听起来好像教人生气，但仔细回味。
    此时的甘宁却一心想要他好。
    再给我一次机会！
    我还会杀了你父，好使你有光明正大离开江东的理由。
    免得如我等一样！
    背负着忠义和道德的枷锁，跟着鼠辈一起死在此地，这才是最憋屈的事。
    甘宁临死前的眼神，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。
    他才发现，他好像早已不记恨甘宁了。
    或许，父亲在天有灵。
    也不想让我如此吧。
    若甘宁也投奔大汉阵营，现在也是一员堪比五虎的猛将了吧。
    他担心夏侯霸也做出冲动的决定。
    因为一旦夏侯霸杀死黄忠，便无人能保下夏侯霸。
    好好的人生，最后走向末途。
    但幸运的是，夏侯霸似乎在最后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
    射掉了那两个弓手，局势已经渐渐被黄忠部控制。
    夏侯霸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：
    “老将军，汝为何要救我？！”
    黄忠坦然的笑了笑：“哈哈，咱们大汉，只有生死兄弟，没有遗弃之兵！便是有一人在此，老夫便拼死相救！”
    便有一人在此，老夫便拼死相救！
    恍惚间，夏侯霸又想起了当初在黄州时，程昱下的那道命令。
    当时程昱为防止魏帝驾崩的消息泄露，命他将所有受伤军卒斩尽杀绝。
    尽管当时程昱也是情非得已，但这是夏侯霸一生的噩梦。
    如手足的兄弟说杀就杀！
    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军营文化。
    而今天，他在大汉的军营里看到了另一种情感。
    他想为父报仇。
    但他现在有种感觉，便是父亲在世，也会支持他既如此决定。
    四公子是先帝的儿子，夏侯楙是夏侯惇的儿子，曹真则是陛下最疼爱的养子。
    自从刘封名扬天下，养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，
    他们尚且如此，我又何必执着？
    当即扶着黄忠起身：“咱们一起冲出去！”
    “好小子！”
    凌统也说道：“汉升，仲权，咱们原路返回吧！”
    “哼哼，老夫就是这个意思，不过我拉不开弓了，大刀也丢到了城楼那头。”
    “无妨，便由在下为老将军冲锋陷阵。”
    “好，你小心啊！”
    “老将军且上马。”
    犹豫着片刻，忽然又一支兵马挡住了退路，为首一将乃司马懿麾下猛将牛金！
    “黄忠，汝命休矣！”
    黄忠一愣。
    换作以往，牛金不敢在黄忠面前有任何嚣张之相！
    想必今日，牛金已经知道了黄忠身陷于此！
    凌统和夏侯霸对视一眼，皆想冲出去战牛金。
    偏在此时，又一声高亢无比的声音传来：“黄老将军，凌公绩莫怕，关某来也！”
    黄忠一惊，第一个想法便是关羽来了。
    牛金也惊愕回头，恍惚间，见到一柄大刀从天而降，接着，只觉得眼前一黑！
    锋利而又厚重的大刀直接劈下来，将其铠甲生生斩开，刀刃一尺有余的地方，满是殷红的鲜血。
    牛金的脸上，一条粗鄙的血痕，一直从脸上经过脖子，划出了大半个身体。
    接着，牛金嘎巴了两下嘴，最终鲜血涌出，染红了整张脸。
    他也从马上坠了下来。
    “黄老将军，关平来也，请随关平一起杀回去！”
    黄忠大喜：“哈哈哈，老夫命不该绝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