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踏上寻求之路后，流浪犬常常幻想一个画面，人类蹲下来抱住它，抚摸它的脑袋，背部，温柔地呼唤它。
    人类的脸从一片白茫茫，逐渐有了清晰的五官。他的皮肤不光滑，布满皱纹，但眼睛明亮，炯炯有神，笑起来眯成一条缝。
    会给予它饭食，温柔对待一只陌生的野犬，这么好的人类，他会接受一只被判定没有用的猎犬吗？
    甩甩头，流浪犬的眼神愈发坚定。狸花猫说老人想领养它，它得回应这份期待，成为有用的狗狗。
    它心里已经有了计划。
    望着锲而不舍汪汪叫，堵在树下的大白狗，陆余无奈地跳上高一些的树枝，找个舒服的位置趴好。
    大白狗眼神清澈，脖子上套着项圈，身后拖着牵引绳，尾巴抡得像螺旋桨。没错，这家伙是一只宠物犬。
    下巴搁在交叠的爪子上，狸花猫摆了摆垂落的尾巴，无声叹了口气。
    喵太受欢迎也不好。
    它就普普通通出门散个步，突然兴起绕道去书店看三小只猫崽，没想到被迎头跑过来的大白狗追了两条街。
    汪！喵你跑什么？汪想跟你玩！大白狗围追堵截，大声发表交友宣言。
    喵，对方拒绝了你的交友申请。
    陆余边跑边吐槽，相比你追我逃，它更喜欢晒太阳扑爪子。重点是，要是滚一身味道，又得被森乌按住用口水洗澡。
    再多来几次，猫为冬天储备的毛毛要被舔秃啦！
    大白狗是个直脑筋，不退缩不放弃，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，发动更加火热的攻势，誓要打动狸花猫。
    汪，这个理论是有事实支撑的！因为只要汪足够缠人，主人会答应汪的任何要求。
    狸花猫没答应，肯定是汪的诚意不够。
    汪等你答应。
    尾巴摇累了，大白狗蹲下来等，眼睛闪闪发光盯着树上的陆余。
    陆余表示无福消受这份爱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。等吧，等你主人来捉你。
    刚才激烈的追逐战有三个参与者，跑在最前面的是它，大白狗追着它，气喘吁吁缀在最后的是狗的主人。
    可怜的人类，看身材是平日疏于锻炼，一边喊一边追，快要断气了，狗狗愣是没回头看一眼，停下来等一等他。
    陆余向狗主人投去一枚同情的目光，喵唯一能帮你的，就是会找棵大树蹲好，等你追上来找狗。
    “小狸花，啾去通知领主！”小麻雀落在旁边的树枝上，愤慨地蹦来蹦去，“好大的狗胆！竟然敢堵你！”
    “别，它是家犬，受人类庇护，不认识森乌很正常。”陆余按住展开翅膀欲飞的小肥啾，“它的主人会收拾它的。”
    脑海中浮现人类咬牙切齿的神情，陆余幸灾乐祸地打滚，巴掌教育，拖鞋教育，棍棒教育三选一。
    树下的汪，你有福了。
    浑然不知挨打就在路上，大白狗眼巴巴蹲守树下，发现小猫和麻雀玩到一起，麻雀还跳到猫咪的脑袋上，它好酸。
    汪汪！汪汪！
    嫉妒使狗面目全非，大白狗发出咆哮声。
    它的愤怒没得到猫咪的侧目，反而引来一只面容凶恶的同类。
    汪呜呜，打不过。大白狗警惕地看着这只钻出绿化带的深棕色同类，对面走近一步，它后退两步。
    恶狗兄！注意到树下对峙的局面，陆余连忙翻身坐起，停在肚皮上的麻雀受惊飞走。
    流浪犬龇出尖牙，杀气腾腾地威吓大白狗。马上离开，滚！
    撂下狠话，流浪犬一步一步走到树下，把大白狗逼得连连后退。
    “喵，爪下留狗！”陆余大声呼喊，两只狗实力相差悬殊，互殴是没可能，但大白狗有可能遭到单方面的捶打。
    陆余真心为流浪犬考虑：“它是人类养的狗，你要是伤了它会被驱逐的！”
    流浪犬在树下站好，闻言看了眼狸花猫，然后对大白狗说：“以后不准靠近这只猫，不然见一次揍一次。”
    大白狗呜呜咽咽跑了，身后的牵引绳随风飘扬，像它支离破碎的心。
    狗主人：？孽障！你要去哪里！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轻盈地跳下树，陆余向突然出现的救援道谢。没有流浪犬，它还要在树上待更长时间。
    “人类很爱惜你，汪帮他好好保护你。”流浪犬挺起胸膛，站姿更像一个保镖。
    陆余：？
    有一种街头恶霸爆改职业保镖的感觉。
    麻雀们互相看看：啾，领主速归！饭碗危！
    这就是恶狗兄说的要努力的事？陆余绕着流浪犬走了几圈，新奇地打量对方，歪歪脑袋。
    流浪犬面上的爪痕仍然狰狞，但被对方救了的陆余觉得没那么可怕了，也感受到对方不再拒猫千里之外。
    “你还没告诉喵你的名字。”陆余提出最初的问题，它不好意思继续用恶狗称呼对方，“知道名字才好打招呼。”
    “汪忘记了以前的名字。”流浪犬说话依旧硬邦邦，但眼神柔和不少，“如果那个人类愿意给汪取，汪到时候告诉你。”
    见陆余好像还想说什么，流浪犬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：“汪听见你喊人类爷爷，汪的年纪比你大不少，你也可以喊汪……”
    陆余震颤的瞳孔打断了它接下来的话，流浪犬觉得脸火辣辣的。啊啊，果然不行，这种亲密的称呼，现在提出来太过分了！
    “汪有事先走了，小狸花你玩耍的时候注意安全。”流浪犬落荒而逃，等它被人类领养之后，再向小狸花请求一次吧。
    目送流浪犬慌慌张张离去，陆余从震惊中回神，揉揉眼睛，它好像看见对方硬直的尾巴摆了摆。
    喵，被爱，心真的会长出血肉呀。
    另一边，被流浪犬多次拒绝的戴安，修改了原先温水煮青蛙的计划。
    “希望它下嘴咬的时候别太狠……”翻弄着买回来的防咬手套，戴安自言自语。
    让流浪犬尽快接受他的触碰，才能快点把它带回家。戴安很着急，猎犬流浪的时间越长，被捕捉处理的风险就越大。
    流浪犬谨慎很正常，特别是经历过伤害，要再次相信人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
    他愿意做率先迈出大步的一方，加快他和狗狗互相信任的进度。
    “老伙计！”背着手过来串门的陈湉爷爷人未至声先到，“你家门口又有树枝了，是不是谁家孩子恶作剧啊？”
    戴安知道老友来找他绝不只是来提醒他门口有树枝。虽然这事也很奇怪，不知道是谁闲得慌，三天两头往他门口丢树枝。
    树枝有粗有细，有些带花，有些带叶，送的人换着花样，好像在试探他中意哪一款。
    怪坚持，怪浪漫的。
    他把树枝收集起来放在一个铁桶里，陆糸知道后专门跑来一趟，把乱七八糟的树枝摆弄成一个好看的形状。
    搁在院子里当装饰正好。
    跟着来凑热闹的狸花猫挺喜欢这个新鲜玩意，把它当窝躺。大黑猫却很嫌弃，嗅闻两下之后，强硬地叼走小狸花。
    “一直没发现丢树枝的人，反正对方没做别的事，查监控有点小题大做。”戴安给老友倒了杯水，“我待会收拾一下。”
    陆糸盆艺留了空位，新的树枝直接插进去就行。
    陈湉爷爷不讲虚的，开门见山：“之前说的领养狗崽，你挑好了没？再过没几天，狗崽就能断奶了。”
    猛然拍了下额头，戴安剥开一个橘子塞给老友说抱歉：“我给忙忘了，狗崽我养不了了，我碰到一只流浪犬，想领养它。”
    他把跟流浪犬的事说给老友听，包括正烦恼怎么打动对方，领它回家。
    陈湉爷爷却越听越惊疑：“我听着怎么像最近在我们周围出没的流浪狗？”深棕色皮毛，容貌凶恶，闹得人心惶惶。
    见戴安惊讶地瞪大眼睛，陈湉爷爷让他冷静当心血压：“你早出晚归可能没注意，我也是听附近的邻居说的。”
    流浪狗长得吓人，虽然还没有攻击人的消息传出，但大家都挺害怕，正商量要不要通知流浪救助中心来处理。
    “你要是想养它，速度最好快点。”陈湉爷爷说着，起身在屋子里转悠，“要进了流浪救助中心，最后是谁领养就说不准了。”
    工作人员在决定分配时，会更多考量领养人的饲养经验、生活环境、经济情况。
    说不定会出现比戴安条件更优的人选。只要流浪犬不激烈拒绝，对方就能领走它。
    陈湉爷爷一走动，发现了许多以往不会出现在老友家的物品。
    软垫、飞盘、磨牙棒、毛梳、牵引绳……色彩鲜艳的物品显得格格不入，却让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忽然丰盈起来。
    像寂静无波的池塘忽然漾开涟漪，仔细一看，有了小鱼，有了水草，有了阳光。
    “怎么样？有办法没有？”真心希望老友如愿以偿，陈湉爷爷溜达回戴安身边，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。
    戴安闻言苦笑，实在没辙只能铤而走险，驱赶让流浪犬进笼子里，不管三七二十一扛回来再说。
    铁笼他已经买好了，立即就能派上用场。
    但想想这个方法实乃下策，两个老友一时间相对无言，大眼瞪小眼。这时，响起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，是陈湉来了。
    她还带来了两只猫咪。
    一进门，狸花猫熟练地竖着尾巴跑来蹭了蹭戴安。大黑猫寸步不离，看了眼老人就算打过招呼，专心贴在小狸花身边。
    两位老人喜笑颜开，掐着嗓子乖崽乖崽地叫，戴安立即起身去翻零食。
    “哎哟，怪吓人的！”今天真是热闹，陈湉奶奶也来了，边进门边回头，“又碰到那只流浪狗了，一直跟着我们跟到门口！”
    戴安拿零食的手一顿，低头与老友交换了一个眼神，不会这么巧吧？
    陈湉奶奶挤在老伴身边坐下，绘声绘色说刚才的遭遇：“幸好碰上了乖崽和大黑，有它们一路护送，我才没那么害怕。”
    陈湉撅起嘴不赞同：“我觉得大狗狗也是在保护我们呢。晚上黑漆漆的，有它在，坏人都不敢靠近！”
    狸花猫忽然跳上茶几疯狂点头，不知是附合护送那一段，还是赞同大狗那一段。
    见状，大黑猫改变位置，蹲到小狸花的正下方。这样狸花猫摔下来，也有它当软软的垫子。
    “宝贝说的也有可能，但是……”话说一半，陈湉奶奶见老伴和戴安神色有异，“怎么？你们跟流浪狗很熟？”
    陈湉奶奶年轻时是个火爆的辣妹子，陈湉爷爷不敢吱声，捅了捅隔壁老友，你要养的狗，你来说明。
    戴安没少给陈湉爷爷打掩护，一下了解对方的暗示，迎着陈湉奶奶审视的眼睛，硬着头皮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。
    在旁边听着，知道戴安爷爷要领养流浪犬，陈湉举双手双脚投赞成票，积极说服奶奶接受。
    四个人类讨论作一团，难分难解。
    喵喵喵。
    围绕要不要收养，如何收养，人类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，掺杂进几声无可奈何的喵叫。
    唯一清楚双方真相的陆余企图加入群聊。
    喵就知道！
    喵预见了这一天，流浪犬的努力果然搞出了奇怪的效果！
    那可恶的家伙还不听劝，喵跟它说会吓着人类，它说离远一些就行，誓要把护卫进行到底。
    年纪大了都固执，喵夸它能干还不行，就非得等人类亲口说一句，非说要多做点事等待时机。
    抱住直呼头痛的小狸花，森乌怜爱地给它舔头毛，给出冷酷的解决方法，不痛不痛，实在不行，猫揍晕它送过来。
    别说，还真是个办法！
    陆余认真考虑大黑猫的建议。
    “别吵了！听我的！”
    陈湉奶奶一拍桌子，终结了混战，干脆利落分配任务。
    “乖崽和大黑，如果你们能找到流浪狗，就把它带过来。”
    “老头子和戴安，你们明天在家蹲守，准备好铁笼捉狗。”
    通过分析，他们认为门口的树枝应该是流浪犬送的，对方又频频出现在附近，说不定也有被领养的意愿。
    夜长梦多，不如趁热打铁赌一把！
    “对这个行动，谁有意见？”女指挥官锐利的目光扫过猫咪，扫过人类。
    狸花猫和人类坐直，纷纷猛烈摇头。
    大黑猫继续舔毛。
    关于如何把流浪犬带到戴安家，对陆余来说办法有的是，信手拈来。
    比如：“喵把你这些日子做的事告诉人类了，你不是在等他的答复吗？人类就在家里等你哦。”
    狸花猫在前头热情邀请，理由让它心动。但对方的话有个漏洞，人类能听懂猫说话？
    内心有所怀疑，流浪犬转头看身后的大黑猫，它有种感觉，如果说出一个不字，将会发生可怕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