恶狗兄！晚上好！
    伴随陆余的叫声，昏暗路灯笼罩下的垃圾放置处，走出来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犬。
    流浪犬深棕色的皮毛在黑暗中不显眼，悄声无息隐藏在灰色垃圾桶的侧边，让人一眼察觉不到它的存在。
    猝不及防看到流浪犬丑陋的容貌，年纪不过七岁的陈湉下意识躲到戴安的身后，揪住大人的长裤获取安全感。
    过了没半分钟，好奇心旺盛的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，打量对面那只凶恶脸的狗狗。
    狗狗的脚边，残羹冷炙洒落一地。有人偷懒把厨余垃圾放在地上，流浪犬发现后，抓破袋子翻东西吃。
    陈湉抬头看了看戴安，想跟爷爷说，大狗看起来好可怜，就别赶跑它了吧。
    这是一只猎犬。
    戴安放轻呼吸，打量的目光微微扫动，避免直视对方的眼睛——对狗狗来说，直视眼睛是挑衅的意思。
    估计是流浪时间不长，那身经过长期锻炼而形成的肌肉，没有因为食不果腹消失，看起来精瘦精瘦的。
    戴安的目光落在流浪犬的尾巴上，平举向后伸直，是感到了威胁，正在警惕和有可能发起攻击的表现。
    小心谨慎地放下垃圾，戴安把小女孩抱起来。不清楚流浪犬的攻击倾向，不能让它伤到孩子，还是先撤退比较好。
    “乖崽、大黑，走吧。”戴安轻声说话，做出相当冷静的决策。
    森乌赞同老人的建议，背着小狸花沿着围墙离开。爪子搂紧森乌的脖子，陆余扭头看留在原地没动的恶狗。
    第三次见面，流浪犬身上的伤口变多了，阴郁的气息也更加浓厚。
    陆余百思不得其解，流浪犬一身本领，不愁吃喝不愁地盘，怎么郁郁寡欢的？要是胖爷，早就翻肚皮高兴地打呼噜了。
    望着望着，原本走在围墙上的森乌忽然跳回到地上，没有了高处的视角，流浪犬消失在陆余的视野中。
    思绪被打断，脑筋一时没转过弯的小狸花茫然地喵喵叫唤两声。
    森乌，怎么不走墙头了？
    如愿以偿排除掉“敌犬”的身影，森乌心情愉悦地竖起尾巴，快速跟上前面的人类，跟它抢小狸花注意力？不准。
    喵喵喵。
    走归走，对伴侣句句有回应的大黑猫，不忘认真回复狸花猫。
    围墙上风大，吹到毛毛会冷。
    原来如此。
    陆余蹭蹭暖心的男朋友，非常感动。
    把陈湉安全地送回家，再送走叼着排骨离开的两只猫咪，原本应该洗漱休息的戴安，一反常态地在客厅踱步。
    那只流浪猎犬凄惨的样子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。
    猎犬是面对危险最多，工作量最重，最容易受伤的工作犬种之一。
    无论大山还是平原，猎犬结结实实用四爪征服土地和碎石。面对暴起反击的猎物，不能畏缩退却，反要迎难而上。
    对以前的猎户来说，猎犬不是一件打猎工具，而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家庭成员。
    猎犬年轻力壮时，看家护院，追捕猎物。猎犬年老力竭时，有资格被人类呵护，吃饱睡暖，直到生命终结。
    要是谁丢弃无法继续捕猎的猎犬，肯定被村里人指着鼻子骂没良心。
    戴安明白，现在猎场是有钱人的娱乐，养猎犬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，只是一种增加捕猎乐趣的消遣。
    高负荷工作之后，作为纯粹的“消耗品”，满身伤病，损耗过大的猎犬，被主人抛弃或处理再正常不过。
    前不久看到此类新闻，看着照片上那些被关进铁笼，等待运走处理的猎犬们，他心疼、他愤怒，但他无力改变。
    正是因为如此，戴安才无法丢下那只疑似猎犬的流浪狗不管。
    即使世界晦暗无光是一种常态，他执意守护自己内心这一簇奋力燃烧的，名叫良知的小小火苗。
    想到流浪犬会因为容貌丑陋，或者伤人被追捕处理，戴安无论如何也无法当没见过它，照常洗漱入睡。
    至少……至少给它喂点吃的，吃饱后的犬一般不会主动伤人。再之后，观察看流浪犬有没有被收养的可能。
    他心里有数的，不是所有的流浪犬都适合被收养，性子太野的狗无法融入人类社会，收养这样的狗对邻居也不负责。
    但不去探索，不去尝试，那只流浪犬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。
    思绪万千不如有所行动，戴安再也坐不住，跑到厨房装了些干净的肉食，脚步匆匆冲进茫茫的夜色中。
    垃圾放置处安安静静，流浪犬已经离开。戴安思索片刻，决定到附近碰碰运气，说不定能找到在哪处过夜的狗。
    狗不像猫，会躲在难以发现的缝隙处。天气晴朗的时候，公园、桥梁、墙角，就地一趴就能过一夜。
    拎着食物的老人裹紧外套，在冷飕飕的秋夜找了数条街道小巷，连汽车底都弯腰看了，全部没发现流浪犬的踪迹。
    叹了口气，明天肉铺要准时营业的戴安回到遇见流浪犬的地方，把带出来的肉放在它觅食的位置，打开袋口。
    做完这一切，一无所获向家里走去的戴安一步三回头。
    希望它能嗅着味道找回来，猎犬的嗅觉是数一数二的，只要闻到一丝猎物的气味，就会死死追着不放。
    失意的老人离开后不久，他寻找的流浪犬从黑暗中现身。恶狗嗅嗅口袋，抬头凝视老人离开的方向半晌，叼起食物走了。
    今天陆糸和方闻有事出门，独自留守家里的陆余叼来玩具，自己玩了一会，感到无所事事，兴味索然。
    拖着尾巴楼上楼下走了几圈，把家具都蹭过一遍之后，陆余就想出门找森乌了。
    麻雀们来报，最近恶狗兄到街头巷尾乱窜的频率有所降低。猫帮与对方多日没发生过冲突，小镇重新恢复了平和。
    也因如此，森乌对它的管控松懈不少，陆余现在可以独自一猫出门。
    叫上值班的麻雀，陆余竖起尾巴，高高兴兴踏上旅途，嗅着气味去找大黑猫。当拿捏不准方向，麻雀们会在前方指引。
    森乌收到麻雀的报信，一边加快标记地盘的速度，一边期待与小狸花汇合。它要快些结束工作，接上陆余去玩耍。
    满怀期待的森乌没想到，陆余在过来的路上拐了个弯，就此改变了行程。
    怎么回事呢？陆余看见了老爷爷戴安。
    仔细回想一下出门的时间，陆余奇怪地甩甩尾巴，还没到肉铺打烊的点，今天生意是特别好吗？
    看着此刻不该出现在街道上的老人，狸花猫不露声色地跟上去。
    喵，手里拎着肉，上门送外卖？戴安什么时候发展了外卖业务？
    眼见老人拐进小公园，紧紧跟在后面的小狸花更加一头雾水。
    对全民开放的小公园，没有门卫，没有管理员，应该不会有游人在游玩的时候，点一份生肉外卖吧！
    狸花猫不打招呼突然改道，麻雀们叽叽喳喳紧急讨论几句，分出两只去通知领主。
    麻雀报告：领主，小狸花跑啦！
    森乌：？？？
    五分钟后，陆余终于得知戴安来小公园的理由。
    只见老人走到一棵歪斜的大树前，熟练地在树根处掏出一个不锈钢盆，把带来的肉食倒进盆，接着后退到长椅旁。
    爬上隔壁树偷看的陆余，眼尖地看见盆中的不是生肉而是熟肉，其中还有它爱吃的卤猪肝！
    戴安站了一会，一只深棕色的狗从旁边的矮树丛里走出来，警惕地瞅了瞅人类，垂着尾巴靠近不锈钢盆，咬住盆拖回树根下。
    正面的视线被遮挡，陆余赶紧跳到另一根树枝上继续看，见流浪犬狼吞虎咽，把盆撞得哐当作响。
    怪不得最近恶狗没去跟猫帮抢食，原来是有人类投喂了呀。小狸花勾勾尾巴，戴爷爷手艺好的，你小子有福了！
    喵？戴爷爷你干嘛？这时候套项圈和牵引绳，当心被咬哦！
    眼看戴安要轻手轻脚莽上前去，小狸花紧急出动，阻止狗伤人的血案发生。
    先用食物钓出流浪犬，循序渐进与对方搞好关系，再找机会带走它，这是戴安救助计划的三部曲。
    计划前两步进行得很顺利，流浪犬愿意在固定地方接受投喂，不再把食物叼走，也不会对他龇牙咧嘴了。
    最后一步却迟迟没有进展，今天是他第六次尝试套牵引绳。听见了链子的动静，流浪犬停止进食，警惕地抬起头。
    戴安立即站住，露出苦笑：“你是不是讨厌我？先跟我走好不好？再慢慢找一个你喜欢的领养人。”
    似乎真的讨厌他，流浪犬听见这番话之后竟然汪汪吠叫起来，嗯……对着他的脚边？
    摸不着头脑的戴安低头看去，同时感到裤脚传来一股大力的撕扯。
    “乖崽？”戴安吃惊地睁大眼，体型不大的狸花猫咬着他的裤子往后拽。
    猫咪是什么时候来的？
    汪汪汪。
    戴安觉得不妙，流浪犬可能是觉得狸花猫来跟它抢食吃，发出咆哮声驱赶猫咪。
    流浪犬叫声愈发具有威胁的意味，怕它伤害小狸花，戴安赶紧把陆余抱起来，用拉开距离的方式安抚狗狗。
    拉开距离后，流浪犬渐渐停止吠叫，但它没有放下警惕，也没离开，就站在原地看向这边。
    流浪犬像在判断什么似的，视线在人类和猫咪之间来回移动。
    “你一只小猫咪，不能靠近狗狗哦，尤其是没牵绳的狗狗。”这边，戴安板着脸说教，必须让小狸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。
    狸花猫拿爪子拍他的脸，喵叫声高频短促，有几分不服气的意思。
    对付不服管教的小孩，戴安吓唬道：“知道你家大黑厉害，但现在它不在身边，被狗狗咬要打针，会痛痛！”
    陆余不慌，它听懂流浪犬不是在护食，而是在向老人示警——有东西要偷袭你，小心！
    谢谢，它就是那个偷袭的东西。
    见戴安抱起它，说明他们之间关系要好，流浪犬就安静下来了。
    老人一本正经用可爱的叠词恐吓它，陆余抖抖胡须，抖落一身鸡皮疙瘩。白医生也喜欢用叠词，太肉麻啦。
    用爪子堵住人类啰啰嗦嗦的嘴，对方不觉得被嫌弃，反而喜滋滋笑得像朵花。
    越过老人的肩膀看见流浪犬要走，陆余终于想起正事：“等等！”这个人类想领养你，你讨厌他吗？
    看见戴安的举动，陆余哪有不明白的，老人这是想收养流浪犬。
    小狸花陷入纠结，恶狗好凶，它能跟老人和邻居们友好相处吗？
    回想前三次见面，恶狗兄沉默寡言，并没有透露想与人类共同生活的意愿。
    如果流浪犬不同意，勉强它跟戴安在一起只会给老人带去麻烦。
    狸花猫的提问绊住它离开的步伐，流浪犬回过头欲言又止，眼睛瞟向老人的脸。
    戴安是唯一对它释放善意的人类，它怎么会讨厌他？从老人的身上，它感受到许久没有的关爱。
    他会看着它笑，跟它说话，不像其他人类见到它只会露出恐惧的表情。
    问问自己，它是想待在老人身边的。
    但是……
    回想起老人与猫的互动，流浪犬心头涌起阵阵自卑，狸花猫把老人哄得开开心心，而它脏兮兮的，也没有办法为老人做什么。
    上一任主人就是因为它“没用”才把它丢掉的。
    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接受它的人类，流浪犬不想因为同一个理由再被丢掉。它要向人类证明它很有用。
    等待回答的陆余听见对方丢来一句，“谢谢你告诉汪这件事，汪会努力的”，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啥意思，就见流浪犬跑了。
    恶狗兄！你可不要乱努力呀！
    欲阻止流浪犬离开的爪子久久没放下，陆余忧心更重。毛绒绒们眼中的努力，说不定是人类眼中的捣乱啊！
    陆余掰着爪爪数，殴打原住民抢地盘、跑到别人家学习可爱、送老鼠小蛇报恩……
    糟糕的经验历历在目。
    山竹爪点点脑门，点点胸口，无论是戴安还是流浪犬，喵祝福你们。
    阿门。
    得到“小狸花跑了”消息的森乌，狐疑地眯起眼睛，这些长翅膀的家伙消息是灵通，但有时候说话说半截。
    相比于小狸花跑了的原因，森乌更关心小狸花跑去了哪里？跟谁跑的？安不安全？
    森乌冷着脸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落一只麻雀。在獠牙的威胁下，麻雀哆哆嗦嗦交代了全部的细节。
    啾啾啾！
    领主一边让鸟少说话，一边让鸟说详细一些，鸟怎么做都是错！
    根据麻雀的情报，森乌在戴安的肉铺找到了陆余。干净的蒲团上，没心没肺的狸花猫蜷成一团呼呼大睡。
    察觉到身边多出一个热源，嗅到熟悉气味的狸花猫头埋进大黑猫胸口，放任自己更加安心地熟睡。
    “来啦？”跟大黑猫打过招呼，戴安自觉向家属说明小狸花怎么在这里，“陆先生他们不在家，我就把乖崽带过来了。”
    “你们待会跟我回家吃饭，陆先生的工作有些麻烦，晚餐来不及赶回来。”戴安继续说，手上把装好的肉递给顾客。
    大黑猫抖抖耳朵，表示听见了。待会要是陆余没醒，它会负责背着小狸花过去。
    狸花猫打起小呼噜，森乌温柔地看了它一会，低头去嗅探它的情况，才凑上去就变了脸色。
    不过短短几小时，出门前全身涂满它气味的小狸花，不仅沾染人类的气味，还有野狗的味道。
    不满的情绪在森乌的眼底剧烈翻涌。
    陆余睡得越来越不安稳，梦里有把巨大的刷子一直追杀它，压住它翻来覆去地刮，粗粝的刷毛把皮肉都刮痛了。
    难受的小狸花哼唧告状，森乌！有臭刷子欺负猫，你快揍它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