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禾一路狼狈地跑回沈家。
    经过松鹤堂时，迟疑地顿住步子。
    冬雪险些没刹住脚步，撞到沈清禾身上。
    她抚了抚气喘的胸口，疑惑道：“小姐，怎么不走了？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沈清禾咬了咬唇，颇为踌躇，“我明日就要嫁人，嫁妆的事还未曾与祖母商定。”
    冬雪眼神闪烁，顿时明白了沈清禾的担心。
    开口劝道：“看院内的烛火，老夫人应该还未歇下，小姐若是有事相商，现在还来得及让人通传。”
    “可是，祖母刚才似乎生我的气，现在未必想见我吧。”沈清禾纠结地皱紧眉头。
    冬雪语调越发温柔。
    “小姐，您毕竟是老夫人的亲孙女，老夫人对您还是有情分在的，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三皇子的风险，替您争取名分了。”
    只是二小姐似乎未曾领会老夫人的意思，把一切都毁了。
    看老夫人走时的架势，怕是气得不轻。
    只是这些话，冬雪未曾说。
    她垂下眼，口中尽是沈清禾喜欢听的话。
    “就算是老夫人刚才恼了您，只要您好生赔礼，她一个长辈，还真能与您这个小辈计较不成？”
    “小姐马上要嫁去三皇子府，以后就是皇家的媳妇，若是能好好操办，也是给沈家增光。”
    “嫁妆是大事，若是丰厚些，也能让三皇子府的人，高看小姐您一眼不是？”
    沈清禾眼中的犹豫，渐渐在冬雪的话中消失。
    她挺了挺腰杆，面上多了几分自得之意。
    “你说得对，我毕竟是祖母的孙女，她还真能狠心不管我不成。”
    沈清禾理了理衣衫，拽紧厚实的大氅，直奔松鹤堂。
    走到门口处时，刚好遇见进去奉茶的常嬷嬷。
    沈清禾立即叫住她。
    “常嬷嬷，劳烦您通报一声，我有事求见祖母。”
    常嬷嬷脚步微顿，心里有些鄙夷，面上却未显露。
    恭敬道：“二小姐稍等，老奴这就进去通传。”
    片刻后，屋内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。
    沈老夫人的怒骂声从门缝中传来，“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，还有脸上我的门？让她滚回自己的院子！”
    沈清禾听到沈老夫人的话，脸色难堪的发红。
    眼见着门外的丫鬟就要送客，她再也忍不住，推开丫鬟，冲了进去。
    泪眼朦胧地跪倒在沈老夫人身前。
    拉着她的衣摆，呜咽出声，“祖母，孙女一时糊涂，被情爱迷了神志，做下错事，求祖母念及孙女年幼，原谅这次吧。”
    “孙女答应祖母，若是日后在三皇子府得宠，一定好好照拂沈家，以娘家为重。”
    沈老夫人气恼地神色一顿。
    脸色有些犹疑。
    沈清禾面色一喜。
    有用！
    看来这个老家伙，果然最在乎沈家的权势。
    只要她说些好话，画些大饼，不怕祖母不动心。
    到时丰厚的嫁妆，还不是手到擒来。
    沈清禾眼神微闪，刚要趁热打铁。
    却被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。
    “年幼？二妹妹这话，让人听了想要发笑。”
    沈棠无声无息，红色绣花鞋优雅地踩在青石板上，推开房门，悠然踱步而入。
    沈清禾口中的话一惊，险些没咬到舌头。
    “沈棠？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    她声音破音儿，脸上柔弱的神情险些没绷住。
    沈棠讥讽地扯了扯唇角。
    “这是我家，我回来看看，还需要妹妹首肯不成。”
    说话间，不忘对着沈老夫人规矩地行了个礼。
    随即，转头看向沈清禾时，眸光转冷，继续道：
    “二妹妹与我生辰不差几月，如今也是及笄之年，再拿年幼做借口，未免让人觉得可笑。”
    “若是真的单纯如稚子，又怎会想到爬床的主意？”
    “你当初做这样的事情时，可曾想过沈家的其他女眷，都会因你此举蒙羞！”
    “以后家中女儿出嫁，旁人都会想到，沈家有个爬上皇子 床榻的庶女，让她们如何直得起腰杆！”
    沈棠眸光凌厉，眼中含着火气。
    沈清禾眼神飘忽，暗恨沈棠打断她的好事，面色十分不好。
    委屈道：“大姐姐以为我这么做，全然是为了自己不成？”
    “我这么做，还不是为了沈家！”
    “为了沈家？”沈棠嗤笑一声，慢悠悠道：“我倒想见识一下二妹妹巧舌如簧的功夫。”
    被沈棠眼中的不屑刺痛，沈清禾脾气也上来了。
    她气愤地梗着脖颈，低吼道：“三皇子有大才，日后定能万人之上，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今日之事？巴结我还来不及。”
    “大姐姐，你现在如此对我，到时候落难，可不要哭着来求我。”
    说完，又哀切的转向沈老夫人。
    语调放柔，“祖母，孙女不顾自身名节，就是想为沈家赌上一把。大姐姐短视不理解我，难道您也不体谅孙女么？”
    “这……”沈老夫人面露犹豫，似是想说什么，又有些顾忌。
    沈棠险些被两人气笑。
    她上前一步，“啪”的一声，重重抽在沈清禾的脸上。
    “放肆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说，是想拖整个沈家送死不成！”
    沈清禾“腾”地一下站起身，手掌轻抚脸颊。
    尖叫道：“沈棠，你凭什么打我？”
    “祖母在上，就算是要教训我，也该是祖母动手，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外嫁女。”
    “你行事如此张扬，还把祖母放在眼中么？”
    沈清禾的话，让沈老夫人沉下脸。
    “沈棠，你确实过分了。”沈老夫人也有些不高兴。
    沈棠眼中冷意更甚，眼睑轻阖。
    冷笑道：“若不是不想被沈家牵连，你们以为我愿意管这闲事。”
    不等沈老夫人发怒，沈棠接着开口。
    她转身看向沈老夫人，眼中带着风雨欲来的冷冽。
    冷声问道：“祖母，父亲离京前，难道没有嘱咐过你，不要趟皇家的浑水么？”
    沈老夫人眼神飘忽了一瞬。
    声音明显没什么底气。
    “清禾优秀，自己惹了三皇子的眼，又不是故意为之。”
    “沈清禾优秀？”沈棠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，低笑一声，“祖母，这么多年，沈家门下有多少适龄的堂姊妹，难道你不清楚么？”
    “她们琴棋书画，四书六艺，各个都是拔尖的。若是她们愿意，做个皇子的正室侧妃，轻而易举。”
    “她们哪一个不比沈清禾优秀？却为何这么多年，没有人嫁去皇家？”
    “她们低调收敛，为的是什么？”
    沈老夫人被沈棠的气势镇住，下意识地问道：“为了什么？”
    “为的是我沈家安稳长存！”沈棠面色冷凝。
    她明明一身简单素衣，却仿佛身着铿锵重甲，眼神晦涩，隐忍着心疼之意。
    嗓音疲惫而低哑。
    “父亲在正值壮年，主动上交兵权，蜷缩在京都这方寸之地，天子眼前，为的是什么？”
    “叔伯们满身才华，善武伐谋，却宁愿弃武从文，去穷乡僻壤做个芝麻官，为的又是什么？”
    沈棠眼中有晶莹闪动。
    悲戚道：“他们为得是让沈家免遭猜忌，不至于兔死狗烹！”
    沈棠仰了仰头，咽下喉中的哽咽。
    指着沈清禾问道：“如今沈清禾上赶着使计，宁愿做最卑微的妾室，也要嫁给三皇子，这样的情景，落在外人眼中，落在陛下眼中，祖母以为会是什么？”
    “众人会觉得，沈家为了攀上三皇子府，连脸面都不要了，宁愿牺牲一个女儿，也要站队！”
    “从此，沈家不再中立，隐隐成为三皇子的夺位工具，成为其他皇子除之后快的阻碍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，沈棠声音拔高，直直看向沈老夫人。
    “那些叔伯们的退让，父亲的隐忍，姊妹们的委屈，全都打了水漂！”
    “如此一来，祖母还觉得无所谓么？”
    “有……有这么严重么？”沈老夫人总算有些慌了。
    她只想着让沈家多个靠山。若是贪心一些，再多个从龙之功自然是好的。
    却没想到，后果这样严重啊。
    沈焱寡言，也未曾如此剖开了解释过。
    她怀着一丝侥幸心理，“现在清禾进三皇子府，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。”
    “若是此时反悔，岂不是得罪了三皇子，于沈家怕是更没有益处。”
    还不如拼上一把，没准三皇子真能登基呢？
    沈棠看出了沈老夫人的想法，毫不留情的揭穿。
    “祖母还不明白么？”
    “如今二妹妹还未婚配，就如此大放厥词。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，但凡传出去一星半点，沈家便会被有心之人，扣上犯上作乱的帽子。”
    “沈家众人还能不能等到改朝换代的那天，还未可知。”
    “这到底是荣华，还是杀头的风险，祖母该好生抉择。”
    沈老夫人手腕哆嗦了一下，脸色有些发白。
    她避开沈清禾求救地目光，转头看向沈棠求助道：“事已至此，又能如何？”
    “孙女有一补救之法。”
    “你说。”
    沈棠轻阖双目，淡淡地吐出一句。
    “爬床的是沈青禾，不是沈家小姐，局面立马可解。”
    沈老夫人眼皮跳动，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    如果攀附三皇子的是沈青禾个人，而不是沈家女眷，此事自然与沈家无关。
    只要把沈清禾逐出族谱，沈家就还是那个只忠于皇帝的纯臣。
    沈老夫人手指快速摩挲了几下，在沈青禾惶恐的目光中，微微颔首。
    “可行。”
    “不行！”沈清禾尖声反驳。
    她脸色惨白，声音抖得像是深秋的树叶。
    “祖母，你别听沈棠瞎说，今日这件事，围观的人不算少。怕是明日一早，就会传遍京都。”
    “你们此时与我断绝关系，不过是欲盖弥彰。”
    “朝臣和陛下都不是傻子。他们只会以为，这是沈家为了隐藏自身，暗中与三皇子勾结，而想出的借口。”
    “到时候，不但得不到圣上的信任，还会彻底得罪了三皇子，简直是鸡飞蛋打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，沈清禾咬了咬牙，再次重重跪倒在地。
    膝行到沈老夫人身前，郑重道。
    “祖母，你相信孙女，三皇子有大才，定能战胜其他皇子，夺得皇位。”
    “若是现在沈家站队，三皇子会感念我们雪中送炭的恩情，善待沈家众人的。”
    听到沈清禾的游说，沈老夫人这次难得清醒了几分。
    皱眉道：“你说的那些都是虚的，沈家要先有命活到那个时候才是。”
    “只是清禾有一点说得没错，沈家就算此时把她逐出宗族，怕是也难消陛下和朝臣的猜疑。”
    沈老夫人有些头疼。
    沈棠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。
    淡淡道：“自然还有办法。”
    “什么办法？”沈老夫人急切地问道。
    沈棠垂了垂眼睑，眼中的意味不明。
    “这件事，就要委屈祖母了。”
    “请祖母写下罪己书。随后亲自进宫，向陛下皇后陈情，言说未教导好孙女的罪过。”
    “罪己书？”沈老夫人顿时一惊，反驳道：“这怎么行？”
    那她岂不是脸面全无，日后还如何在京都立足。
    沈棠轻掀眼皮，“是祖母的脸面重要，还是沈家数十口人的性命重要，请祖母自行思量。”
    沈老夫人顿时失声。
    若是真依沈棠所言走上这一遭，怕是全京城都会知道，她这个沈家老夫人无力管束家中子孙。
    日后还有何脸面在京都行走交际。
    后半生怕只有青灯古佛，在府邸聊此残生。
    可是，她又实在承担不起，葬送沈家数十口的责任。
    沈老夫人阖了阖眼，苍老的手紧攥雕花柺杖，手背因用力而青筋蹦起。
    半晌后，艰难地吐出一句，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    这一刻，沈老夫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，连身形都有些坐立不稳。
    沈清禾顿时微顿在地，脸色灰败。
    完了，全完了。
    “沈棠！我恨你！你为什么又要坏我的好事！”
    “我不会放过你的！”
    沈老夫人被她的尖叫声刺得面色铁青。
    心中对她恨意骤起。
    都是这个孽障！
    若不是她，自己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。
    沈老夫人狠狠顿了顿柺杖，沉声道：
    “把她给我关起来，明日一早便开宗祠，逐出族谱！”
    “不准给任何陪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