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落后，伊萨由城外采了一束羊角花回客栈。
    他不是真与翎儿计较报酬，只不过不拉下脸与她说正事，她肯定不愿单独见他。
    已是掌灯时分，翎儿的房间里黑漆漆一片。
    尾济说她不太舒服，在屋里休息，晚饭都没吃。
    趁着谈话的机会，伊萨替她送了碗面过来。
    他敲了敲房门，屋里没有回应，于是贴耳在门上听了会儿。
    房间里安静得过分。
    伊萨心生疑惑，推开了房门，点燃了桌上的油灯。
    屋里没有半个人影，只有靠西侧的小窗虚掩着。
    *
    关翎没把发生在小巷的对话完整告诉其他人。
    倒非她有意隐瞒，先是将军府忙着灭火，他们移到客栈后，不夜坊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。
    她倒在床上，才有机会重新回忆了一遍那几人的对话。
    从柳成与戴面具男子的谈话内容里，她隐约听出那些人在将军府放火是为了逼她出府。
    蒙面恶党似乎并不知道她是谁，又想逼她走出郎将军的府邸。
    郎千禄留在府里照顾皇后的家丁，皆是有江湖阅历的老兵。
    很难想象文成、武就糊涂到被个需要姐姐抚养的毛头小子欺骗。
    ……除非那小子有特殊手腕。
    她一路跟着柳成，走得步步艰难。
    相比普通百姓，柳成更加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追踪，又不像做贼心虚之人，总是一惊一乍，动不动剑拔弩张，时时刻刻预备着反咬一口。
    他纵使打探后方，也动作隐蔽，目光沉稳。
    原先关翎以为他是二十上下的江湖人，不以为奇怪，如今知道他刚刚十五，又靠姐姐养活，再想他的举止就蹊跷了。
    她另有一件重要的事，也忘了告诉沉舟等人。
    她在那面具青年的腰间瞥到一枚墨玉雕的燕子吊坠。
    青年佩戴的玉佩平平无奇，乃寻常之物，然而玉佩下串的吊坠，人面燕身，造型怪异。
    她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    青年离开巷口时与其他蒙面人兵分两路，独自往南而去。
    琥珂目前唯一一家在用的客栈位于城南。
    他假如打算不引人瞩目地落脚，很可能扮作旅人投宿在城南客栈。
    沉舟与伊萨离开翎儿的房间后，出了城。
    关翎打探清楚没人盯着她，换了身衣服，由小窗爬到了二楼屋檐。
    西侧的窗户外有其他房子挡着，大路上的人看不见。
    她由屋檐翻出了客栈，避开不夜坊门前那条道儿，往城南而去。
    她走到城南时，零零星星开始有人家掌灯。
    琥珂不比京城、榆州繁华，不过目前住在城里的人多是白天忙着造房的工匠，市集不得不开到很晚。
    城南有家客栈，比不夜坊所在的西北侧更热闹。
    林林总总的小商贩，一处接着一处，摊子旁高挑彩灯，烛光摇曳，照得大路一片绚烂。
    关翎进城后尚未四处逛过，按捺不住好奇，东张西望。
    她现在改了副书生打扮，洗掉了两道浓眉，外加光线不及白天明亮，有白天在不夜坊前见过她的人打她身旁经过，也没认出她来。
    这么一来，她更加大胆。
    有个卖首饰的摊子上，摆了张可以收进贝壳里的小箜篌，围了一群人，关翎也凑了过去。
    摊主用细木棍拨动琴弦，琴当真可以发出乐音。
    周围人啧啧称奇。
    “这琴多少钱？”
    看客问起了价。
    摊主伸出五根手指。
    “五两银子？”
    琴是用珠贝雕的，光说材料不值这价。
    不过雕匠手工巧夺天工，五两着实便宜。
    “想什么呢？”
    摊主打断了问话人的妄想，抬高了手掌。
    “五十两？”
    五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几亩地了。
    看热闹的人不禁犹豫了起来。
    “五十两哪里买去？”
    摊主再举高了点手掌。
    “五百两？”
    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。
    “不过是个贝壳雕的玩意儿，打劫啊？”
    “五千两黄金。”
    摊主昂起了头。
    “这琴出自素氏名匠素引公之手，世间独此一架。皇宫里也没有。你们说值不值这价？”
    素引公是当世知名雕匠，手艺无可挑剔。
    不过他居于海外仙岛，市面上好多托名他所刻的雕品多是赝品。
    摊主报出他的名字，人群发出一片嘘声。
    “谁知道是不是真的？”
    “这技艺需要怀疑吗？”
    摊主举起放竖琴的贝壳。
    “谁找到第二个能雕出一模一样竖琴的人，我白送了它。”
    旁人不理他的豪言壮语。
    “真那么珍贵，你拿来鸟不拉屎的地方售卖？怎么不去京城？”
    “这你们就外行了。”
    摊主得意地盖起贝壳。
    “琥珂虽然没有华京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老爷，不过出关去阿黎散与艾拉斯的客商不少打这儿过，有钱人有的是。”
    “他们干嘛不走南面燕关，而走山路？”
    关翎不解地问他。
    “看小兄弟细皮嫩肉，不怎么出门吧？”
    见到一位眉目俊俏，细声细气的小书生跟自己说话，摊主声音也软了下来。
    “燕关连续出了几起杀人劫财的大案，前几年因彤关战乱改道燕关的商客，全回来了。”
    关翎正打燕关那方向进的华英国，路上不曾听闻过盗匪横行。
    不过萨满康德的华英国建筑俯首皆是，相较之下，城里的华英国人少得可怜。
    哪怕去年秋天鹘霜与华英国一度关系紧张过，由龙溪方向过来的华英国人也委实少了些。
    沉舟、尾济、靳月夔跟着她，伊萨又熟知江湖宵小的作派，她一路无惊无险，也忽略了与之相关的传闻。
    现在回想起来，沿途见过几张画影图形。
    “爷假如买不起贝中琴，可以看一看小人摊子上其他宝贝。小人有不亚于它的好东西。比如说这几根发簪，乃是橄榄石做的。勿斯栗人管它叫太阳石，可金贵了……”
    摊主见围的人足够多了，趁机兜售起小首饰。
    沓古托送关翎的珠宝比摊上其他摆件饰品精致得多，她对不方便行动的饰品也没多大兴趣，于是打算挤出人群。
    她往后退时，不慎踩了紧贴她站着的一名公子。
    “抱歉，抱歉。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    关翎赶忙拱手致歉，一低头瞥见那名公子腰间的玉佩。
    他腰里挂了一枚用黑绳串的羊脂白蟠桃纹玉佩，佩下系着一枚黑玉的吊坠。
    吊坠上的燕子，长着人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