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急着等天一亮去竹青馆找国史查阅，根本睡不着。
    小宫女拿来写满字的纸，她就读了下去。
    一读才发现，这是她脑海中那本描写靳妃、宏明以及沉舟之间三角恋情的话本。
    她最初以为自己进入了这话本所描述的世界，怎知这话本压根儿以周围真实人物为蓝本写的，连人名都不改一下。
    “这是哪儿来的？”
    皇后用字条问拿来稿子的宫女。
    “这是凤梧宫失踪那位彩燕姐姐的东西。奴婢与她，还有彩蝶姐姐住在同一间屋。她写完一章常常先给奴婢们看。”
    小宫女在皇后面前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    “因为写的大部分是真人儿，可好笑了。书里的靳妃是她胡编的，没想到皇上如今真的独宠靳充仪，与她所写相差八九不离十。奴婢啧啧称奇才拿来宫里给其他姐姐看呢。”
    凤梧宫因大婚时宫人失踪，被皇上紧闭宫门，直至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入。
    写这份话本的是当时失踪的两位宫女之一？
    “永巷没有收走她们俩的东西？”
    小宫女话里提到了靳氏，靳星夔不免追问。
    回话的宫女摇了摇头。
    “永巷不以为她们死于非命，所以暂时留着她们的东西。”
    宫女说完想了想。
    “彩燕姐姐出身靳氏旁支，与靳统领论起来是远亲，难怪她喜欢用靳姓女子当主角呢。”
    经她提醒，关翎忽然想起宁则说靳统领勉强算有一位妹妹。
    “靳统领可有妹妹？”
    事主在这里，她立即用歪歪扭扭的字询问。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    靳统领有点尴尬。
    “家父无有妾室，与家母仅有臣兄弟三人。不过……”
    他停了片刻。水寒江在旁用同情的眼光打量他。
    “去年……家父酒后乱性，与婢女生下一位女儿。那是臣唯一的庶妹。”
    去年……那不只有一岁吗？
    关翎终于确定自己所知的一切，不像那些幻影是这世界万千可能之一，而的的确确只是宫女所写故事里虚构的情节。
    等等……写话本的宫女认识沉舟？
    “这话本只有一份？”
    靳星夔一时好奇，也从宫女手上接过稿纸，看了几页立即皱起眉头。
    “彩燕姐姐写过好几稿。”
    宫女脱口而出。
    “有些稿子她不满意，托彩蝶姐姐烧掉。有回彩蝶姐姐偷懒，扔在凤梧宫后殿的地下火道口，差点引起火灾。为这事儿被永巷找去问话，吃了好几板子呢。”
    宁则记得永巷令说过的话。他口中有粉色玛瑙耳坠的宫女，应该是彩蝶。
    这两位涉嫌在凤辇里投毒，居然有闲心写这样的东西？
    宁则急忙接过稿子，看了几眼。
    除了扑面而来的自恋，倒是看不出这话本有何居心。
    “应将这份稿子呈与皇上。”
    水寒江凑在靳星夔肩后看了几行，提醒他与宁则。
    宁则手上拿的是皇上为了靳妃打断皇后四肢，把她打入冷宫的那几段，不由担心皇上看了这种剧情有什么反应。
    靳星夔对这份书稿也隐隐不安。
    故事里的男女情事虽然胡编乱造，但对朝中势力的叙述非常精确，非对朝政一无所知的宫女所能写出的细节。
    这里面写他觊觎樗里云心的美色。
    樗里云心常年云游在外，这些日子留在甘泉宫负责监视兴福公主。凤梧宫的宫女何时见过他？为何知道他的容貌……
    “务必将这稿子送与皇上过目。”
    他把手稿递给了宁则。
    这些稿子本是小宫女拿来给同宫做事的其他宫女私下传阅的，与坊间话本唯一不同的地方，没用假名，直接借用了真实的人物身份。
    她没想到几位大人看过后神情严肃，说要交给皇上，一时吓得不敢说话。
    “那两位宫女除了写这些故事，平时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？”
    宁则问她。
    “回公公的话……写话本不算奇怪的举动，好多宫女私下会写，官家小姐也偷偷写了托人去刻印呢。”
    宁则对这些事不熟，水寒江与靳星夔也挺意外。
    “世面上的深宫话本，多是宫里流出去的。卖得好了，出宫就有了生计，无需再因为年龄太大嫁不出去而看人脸色。”
    “皇上发给你们薪俸，就为了看你们私底下编排皇家的事儿？”
    “寻常……寻常是不会这么写的……”
    小宫女被宁则严厉的语气吓得瑟瑟发抖。
    “大部分话本换了名字……也不全写皇家的事。”
    她朝水寒江瞄了一眼。
    水寒江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。
    “彩燕姐姐说她不为了卖钱，就为了在宫里排遣寂寞，所以用了真名。”
    宁则看那些剧情，觉得彩燕要排遣的不是寂寞。
    “她平素除了与你们来往，是否与其他人时不时见面？比如……宫里的嬷嬷？”
    宁则想知道彩燕是否认识兴福公主旁的陈嬷嬷。
    “公公，这些话永巷署早问过了，我们是真没见过。”
    小宫女跟红袖相处久了，也有点没大没小。
    她说的倒也是实情。真有什么事，永巷令早盘问过了。
    “你可记得，彩蝶烧掉的那一稿，写的与现在这稿有何不同？”
    皇后一直低头看稿子，没有插话，这会儿突然插了张字条儿。
    小宫女回想了一会儿。
    “那一稿里……皇上在皇后坟前放了兔子，在端午宴上又回忆起皇后。彩蝶姐姐认为这两段显得皇上三心二意，彩燕姐姐就删了这两段。”
    确实，关翎手里的稿子里没有这两段。
    她记得的是被彩蝶烧掉的那一稿。
    为什么？
    为什么她脑海里有被烧掉的稿子？
    “你不是很清楚吗？躺在树下的泥土里，看着丈夫与其他女人，在自己一手建造的家里翻云覆雨是什么心情？”
    王慕晖的话再度在她耳畔响起，不管她怎么甩头都挥之不去。
    “……你可知道他在燕关时夜夜宿在何处？”
    “我确实错了。听闻你与人有染，一时糊涂做了错事。”
    “不，是赎罪。”
    巨大的恐怖在她心中升起。
    只差一步，她就能回想起卷轴上所有的字。
    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回忆起一切。
    她觉得自己身处悬崖边，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崖底。当她看清楚一切的时候，也是她坠身悬崖的时候。
    “说起来，彩燕与彩蝶姐姐倒是与其他人有过来往，不过不是宫外的人。”
    小宫女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    “因为不是宫外的人，我没对永巷署说。也不知算不算重要。”
    “是谁？”
    宁则连忙问。
    “永寿宫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