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才不在意。
    一个是七夕夜对她莫名其妙发情的禽兽，一个是被她前两天拒绝的男人。
    只不过是神木宫主殿另一侧隐约传出的叽叽喳喳声有点烦人。
    皇后努力抬高胸脯，笔挺站姿。
    可惜淹没在嫔妃的身高里，对面只有首列几位两眼昏花的老臣看得见她。
    “今日难道不是为了祭祖？又不是请神接仙，通什么神？”
    “殿下忘了？华英国的开国太祖与皇后是神明。”
    宁则揉了揉发红的手背。
    “与普通祭祖不同，皇族祭祖时偶会接受神启。需要戴上面具方可与祖灵相通。”
    “华英国的祖先又不是鬼神，为什么要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式显圣？”
    许是听到皇后这边在窃窃私语，四皇子朝她转过了脸，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滑过嘴唇。
    那非普通要人噤声的动作。
    玄衣衬托下，四皇子修长的手指白得发亮，掠过优美的弧线，使关翎一下想起七夕夜那张嘴在自己身上做过什么。
    “……心中有佛，不怕妖魔……”
    宁则与红袖听到皇后轻声碎碎念。
    四皇子未在皇后这里讨到好，站在她后侧的如妃倒是很激动。见四皇子面朝自己，她举着帕子挥了挥手，引来另一侧宾客的闲言碎语。
    费氏宗主的脸差点气歪。
    有几位似是同出费氏的小姐也神情尴尬。
    宏明朝诏明瞥了一眼，没有吱声。
    四皇子察觉了他的目光，放下了手，依然泰然自若。
    这两人间小小的眼神交换，唯有靳星夔与宁则看得明白。其他宾客道是一切如常，没发现变化。
    祭祀典礼十分冗长。
    经历完整个典礼，关翎才明白为何中元节需要邀请那么多世家公子远赴京城。
    典礼中的礼生、乐生全由世家子弟担任。佾生里一半是世家公子，一半是京中文武百官家的小姐。
    华英国的皇族与包括纪氏在内的五家世代通婚，皇位继承人几乎全部源自皇族与四家的后代，所以皇族祭祀的祖先也是各世家的近远亲。
    除了靳、王、涂、费四大姓外，另有些小姓因姻亲源流归在宾客内。
    参加祭祀的人里，关翎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鱼楚风与水寒江。
    陈王手下有“江”、“风”、“渡”、“羽”四位公子，这两人是其中的“江”与“风”。
    关翎准备待佾生献完佾舞后，去与他们俩打声招呼。尤其是鱼楚风，七夕那晚被他所救，关翎一时惊慌失措，甚至没向他道谢。
    中元祭祀前半截礼仪繁琐，后半段与七夕有几分相似。
    祭礼半途，尸祝与陪祭替众人饮福受胙过一次。不过献给先祖的祭品，最终仍是要在其后的饮福宴分享给众人。
    献祭后是饮福宴，届时众人又可以随意走动。后宫不常与家人团聚的嫔妃也可趁此机会与家人见面。
    礼官一宣布祭礼结束，皇后还没来得及往宫外宾客方向走，嫔妃夫人与对面的贵女们“呼啦”一声涌向祭礼前的主祭与陪祭。
    皇上与四皇子霎时被淹没在人海。
    ……端午、七夕与中元，换了三个名头，结果在沉迷这两人美色与地位的女子心里，没有任何差别。
    这可能也算万法归宗吧。
    关翎懒得再关心那俩人，打算去找担任礼生的鱼楚风，一扭头发现他也跟宾客里的贵女一样消失不见了。
    为了找他，关翎四下张望，留意到神槐前的祭台。
    献祭前，神主的牌位请到了这张祭台上。
    距离后妃这一侧最近的是怀安帝与承元帝。
    这两位一位是宏明的父亲，兴福公主的皇弟，一位是宏明的祖父，兴福公主的父亲。
    华英国的皇族明明是龙神，奇怪的是大部分皇帝寿命不长，这两位不到五十去世。
    这点似乎从太宗时就是如此。
    太祖治世八百多年，妻子清源在生第二位皇子后不久死去，太祖则在她过世后没多少年，原因不明的病逝。
    太宗退位后史书上没有记录他的下落，因此民间有他尚在人世的说法。单算他在位时间也不过二十余年。
    今日祭祀的时候，很奇怪，没有看到这三人的神位。
    皇族历史上未沾染凡人血统的神明，唯有这三位。戴上面具与祖先通灵，便是指受这三位神启。
    连神位都没有，要如何祭祀他们？又怎么接受神启？
    看着看着，关翎不由注意到祭台后，高大到异乎寻常的神槐。
    第一次来神木宫时，她就留意到这棵神槐会散发出一点一点的白光。那些光点来自于树根以下，触及后身心舒爽。
    蟾宫步道里，她见过千年古树散发的游光。那些游光来自树干，与这棵树不太一样。
    这棵树的感觉像是树底下埋藏着什么东西。
    “人总是不期然间说出一些自己知道的事。你从未看过关于桃树的话本，为何会知道那样的故事？”
    “你不是很清楚吗？”
    “躺在树下的泥土里，看着丈夫与其他女人，在自己一手建造的家里翻云覆雨是什么心情？”
    王慕晖的声音占据了她的脑海。
    那些话语可能有的含意，在关翎全身布下一层冷汗。
    “……殿下？殿下。”
    恍惚中，关翎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。
    那非年轻人的音色。
    关翎慌忙转回身，见一位白面薄须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跟前，对她行礼。
    “小臣见过皇后殿下。”
    男人单说轮廓称得上斯文，可惜长着一双上三白，不管用什么角度看人都透出一股歹毒。
    “见过太士大人。”
    宁则抢在皇后前行礼。
    “见过王大人。”
    红袖对他没什么好气。
    原来这位是王成娇的父亲，王业卿那继承宗主之位的庶弟，王太士王继卿。
    “凌妃不在此处，王大人要找凌妃的话，不妨去皇上身旁看看。”
    关翎懒得理他。他按君臣之礼相见，更不必尊他为长辈，勉强客套。
    “小臣并非来找凌妃娘娘。”
    一见皇后要走，王继卿忙出言拦住她。
    “殿下在宫内孤身一人，小臣作为长辈，自当代替兄长探望。”
    怕什么来什么。
    王继卿端出身份黏着不肯走，关翎不得不按下性子应付。
    “有劳叔父操心。本宫在宫内衣食无忧，怡然自得，无不便之处，叔父尽可安心。”
    太傅入狱他如鱼得水，关翎不信这案子没他功劳。趁中元节来见她，明显跟他闺女一样不安好心。
    “既如此，小臣有一事相求。”
    呿，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