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明一边逗怀里的少女，一边继续沿石阶往前走。
    关翎好奇他如何能在一片黑暗里看清脚下的石块，一想到他与皇上并非是人，便不再奇怪。
    皇族的外貌乍看与凡人毫无差别，实在太有欺骗性。
    她得好好记下他们与普通人到底哪里不同，免得逃跑时误事。
    除了能在黑暗里看清道路，她记得红袖好像提起过，龙神百毒不侵。
    嗯？
    她在竹青馆被七步断肠袭击时，第一时间以为那条小蛇被扔进皇宫是为了偷袭皇上。
    事实上那条蛇袭击皇城的方式确非想要以蛇毒行刺，可当时她会这么认为，因为话本里从未提过龙神不怕毒。
    相反前太子贤明死于毒杀，说明皇族与普通人一样怕毒。
    无人告知很难想到，触摸过玉玺成为龙神之后在这点上会有不同。
    既然是作者的设定，为何作者从来不提？
    仿佛作者与在香粉里掺媚药的邹夫人一样，并不知道这件事。
    不不不，怎么可能？
    一定是她肚子里太多事没法儿跟人说，天天独自胡思乱想，脑子发了懵。
    关翎搭着四皇子肩膀思索这件事时，他顺着石阶来到山后。
    这条石阶整整环绕半座山，不仅悬空而立，且有一大半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山坳处，白天又会为山岚云雾遮蔽，很难发现。
    弄不好这条石阶的历史比御花园更久。
    诏明绕过山背，回到月光下。
    突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令他咋舌。
    长阶连往一处平坦的石台。
    台下仅有一根石柱与地面相连，犹如一把撑开在山间的巨伞，险峻非常。
    看形状无法想象这是天然造物。
    说是人力而为，要在四面悬空的石柱上固定一块平坦的巨石，又难于登天。
    “殿下是否听说过娲皇斩龟足撑起四极的传说？”
    诏明边四下打量，边询问怀里的小人儿。
    她这会儿也好奇地东张西望，嘴惊得闭不起来。
    “太卜大人可是说女娲炼五彩石后，斩巨鳌四肢撑起四方的故事？”
    伏羲女娲为皇族始祖，他们的传说人人皆知。
    “殿下可有听说过那只巨鳌有子孙后裔？”
    关翎被诏明问得一愣。
    确实，再无听说过此后有相同大小的巨鳌。
    那只巨鳌称得上空前绝后。
    但那样的事可能吗？
    哪怕那只大龟殒命绝后，它的父母祖先呢？
    九代单传单它一脉，还被女娲娘娘斩了支天？
    “啊，四皇子难道是说……”
    关翎捂住双颊，低头瞪着诏明。
    诏明的眼睛向她略抬了抬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    那只鳌与逐疫兽一样，是经人之手刻意膨胀成巨兽的。
    把它变成这样的人，毫无疑问是用它支天的娲皇。
    这么说来，承袭了这套术法的岂不是娲皇之后？
    关翎不知道神术间是否有流派之分，话本里倒是提过，涂氏作为清源皇后后人，传承的是来自清源皇后的祝术。
    无涂氏血统的人无法使用祝术，哪怕同为神明，远远继承了清源皇后血脉的龙神也不行。
    而清源皇后并非青帝后裔。
    也许可以反推，她也用不了青帝一脉的术法。
    所以是承袭龙神法术的人制造出逐疫兽，袭击了由地母守护的皇城？
    地母源自清源皇后。
    ……难道是俩夫妻吵架，害她受鱼池之殃？
    “娲皇与青帝结为夫妇。皇族乃是他们共同后裔，为何要设计袭击皇城？”
    “人世间兄弟操戈难道鲜见？华英国的皇室子嗣不丰，相对安定，也非平静无波。大皇兄到底为何人投毒，至今尚无定论。”
    哎？四皇子难道是在暗示她谋刺王慕晖的是其他皇族？
    皇上除了已故的长兄贤明外，有两个弟弟，一位是同胞手足陈王瑞明，一位是这会儿当她坐骑的四皇子诏明。
    先皇修远乃是独子，只有兴福公主一位异母姐姐。
    再上一代的承元帝有一兄一弟。
    更久远的皇族遗脉几乎在承元帝时被修剪一净。
    因涂氏后裔难得支持，在承元帝时有皇族结党作乱，一大堆亲王郡王被褫夺封号，改姓后贬为庶民。
    难道是那群改了姓的皇族？
    不不不，她在后宫对付邹夫人兰夫人就好，版图不用扩展这么大。
    那么复杂的皇族斗争作者能不能删减掉？
    这年头太费脑的故事已经没人看了。
    连载数十年的公案小说全成了三角恋。
    詹护卫的武戏光剩下开头结尾，中间动作靠意会，反正读者关心的是他跟柏玉棠之间的打情骂俏。不重要的内容可以省略。
    说着说着，皇后又开始发呆不说话，诏明不禁看了她一眼。
    皇上提过，这丫头常常与人说话到一半，变得跟木头人一样。
    “有点傻。想什么全写在脸上。”
    宏明直白地评价。
    诏明现在明白了皇上是什么意思。
    皇后此刻脸上写着“那么麻烦，管我屁事”八个字。
    他跨上石台，把皇后放回地面。
    脚一沾地，小丫头又动了起来，不一会儿移动了到石台中央。
    这片石台四周用低矮的石栏围起，明显有人在此活动。
    正中央横放了一块棺材样的巨石，似乎被当作祭台。
    “是不是有人在这里进行邪祭？”
    山谷里的气氛让关翎不得不这么猜想。
    石栏一旁有几口大坛子。
    趁诏明前去查看时，她一脚踩住月光下微微发光的东西。
    上了石台后她一眼发现了这个光点，随即涌出一股不安。
    在四皇子背后捡起这东西，她迅速扫了一眼，立即明白了自己为何不安。
    这是一枚戒指，指环内侧可以看到王氏的家纹。
    关翎飞快把它藏进放兵主解羽佩的锦囊，假装没发现过任何东西。
    诏明专心致志于那些坛坛罐罐。
    他对这种形状的坛子不陌生。
    潮湿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渗透着腐臭与腥味儿。
    外加这石台所在地位于一处密不透风的山谷里，使他产生了不妙的猜想。
    他揭开了坛子的盖子。
    坛子里堆满形状怪异的青白色小球。
    他捡起一个，对着月光看了一眼，旋即把小球抛进山谷里。
    正如他的猜测。
    “这是蛇卵！”
    怕是有人把这座阴气森森的山谷当作了蛊盆，在这里豢养蛇蛊。
    若是如此……
    他往前走了两步，站到石栏边俯瞰山谷。
    月光透过山影，照亮半片谷底，浓密的雾气使得视野不甚清晰。
    借助微弱的光线，可以看到谷底黑压压彼此交错的怪物。
    大堆破碎的残肢散落谷间，不少已经腐烂得露出白骨。
    偏偏那些早已失去生命的残骸，仍在蠕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