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胖子很无语。
    想象中，自家殿下登基为王，应该意气风发，睥睨天下。
    摩拳擦掌想要干出一番世界。
    姜国如今的发展，何其繁荣。
    人才济济，贤能众多。
    百姓谦顺，诸国恭服。
    姜国不缺人，不缺钱，不缺产业，不缺市场。
    一天好过一天，一年好过一年。
    姜国的现在，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。
    此情此景，大王不应该雄心振奋，宏图大展吗？
    怎么这般颓废？
    看着龙阳不断塌陷的气势，还有越发迷茫的眼神。
    翁胖子急了。
    自己吃了二十年的苦，不就是为了今天么。
    眼看着好日子来了，大王废了。
    自己这苦不是白吃了？
    自己的子子孙孙别说享福，恐怕连吃苦的机会都没了。
    翁胖子飞速开动脑筋。
    不行啊，不能这样啊，我们老翁家的未来全在大王您一念间呢。
    翁胖子脑海中浮现出岳川的身影，浮现出岳川的语气，浮现出岳川过往的各种高谈阔论。
    “大王，您迟疑了吗？”
    龙阳斜躺在王座上，右腿支起，手掌架在膝盖上无聊的晃了晃。
    没有说话，也懒得说话。
    更不想和翁胖子说话。
    后者脑瓜子飞速运转，细密的汗珠瞬间沁了一层。
    这还不够，更有袅袅的白烟从发丛中升起。
    “大王，您认输了吗？”
    这句话，瞬间戳中龙阳的要害。
    “认输？怎么可能？我会输？谁能打败我？谁！”
    瞬间从躺变坐，又从坐变站。
    龙阳大声咆哮，房梁上灰尘“扑簌簌”落下。
    翁胖子连忙跪倒在地，瑟瑟发抖。
    可他心中安安窃喜。
    还好，有效。
    “大王！您之所以感觉迷茫，失去方向，是因为没了可以压制您的力量，没了可以抗衡您的对手。”
    听到这话，龙阳表情舒缓。
    这时候，翁胖子话锋一转，“然而，真的是这样吗？大王真的就无敌了吗？不！还差得远，很远！”
    龙阳出奇的平静下来。
    “哦？你说！你接着说！说出你的道理！”
    眼前的翁胖子让龙阳感到陌生。
    他的声音变得刺耳。
    他的长相变得可憎。
    龙阳只想一脚踹出去，将其踹飞宫外。
    不过，长久以来的情谊令龙阳强压怒火，给翁胖子一个解释的机会。
    翁胖子不屑于解释。
    解释有什么用？
    能保障自己的荣华富贵吗？
    他原本可以小富即安，晃荡一辈子。
    但他将现有的一切都作为赌注，梭哈出去。
    他要搏！
    搏十倍百倍的回报！
    龙阳的眼光越高，他的好处就越大。
    龙阳的志向越大，他的权位就越高。
    翁胖子是姜国最自私的人，但就是这个最自私的人，最希望龙阳过得好。
    比自己更好！
    “大王在家中有先王压制，这是父子之道的禁锢！”
    “大王在国中有天子压制，这是君臣之道的禁锢！”
    “这两个禁锢，是大王过往二十年中最大的对手！”
    “如今先王崩，大王登位，父子之道的禁锢荡然无存，大王又在洛邑夺天子弓，碎天子剑，君臣之道也无法再禁锢大王。”
    “大王战胜了两个不可能战胜的强大敌人，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！”
    龙阳哼了一声，“我怎么听着像是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？”
    翁胖子坚定摇头，“大王，我听说有一个年迈的老人，登上了泰山，别人问他怎么做到的，他说，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的。”
    “只要前方一直有台阶，别说泰山，就是九霄云外，老叟也能一步步的走上去。”
    “大王之所以迷茫，不是因为大王没了对手，没了目标，而是大王没了台阶！”
    “您认为，天神高不可攀，您认为重楼无法战胜！”
    “大王，您认输了！”
    龙阳浑身一颤，随即拳头紧攥。
    然而，翁胖子没有停止。
    “大王，您输了！”
    “滚！”
    龙阳怒不可遏，手指殿外。
    低沉的咆哮绕着圆柱旋转，回声阵阵。
    翁胖子一点都不犹豫，站起来直接向外走，衣服上的灰都不拍。
    “大王，你怕了！你用懈怠来掩盖自己内心中的恐惧！”
    “大王，你一直忤逆先王，不是因为你反抗父权的蛮横、无礼，而是因为先王弱小，不堪一击！”
    “你对抗天子，不是因为你要为民请命，敢为天下诸侯之先，而是因为天子软懦，不足为患！”
    “大王你一直把黄相当做对手，激励自己、鞭策自己，不是因为你开明，而是因为黄相的强有限度，你可以很轻易追上，至少不会被甩太远。”
    “大王你从来不敢把岳先生当对手，因为你不知道岳先生的来历，更不知道岳先生的底细，也不知道岳先生的心胸、眼光、格局！”
    “你以为世上只有一个岳先生，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，岳先生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    “大王，你输了！”
    “不是输给了天神，不是输给了重楼，而是输给了你自己！”
    “或者，大王你从来就没赢过！”
    “今日，翁茂终于看清了大王，我们就此别过！”
    脱下身上的官服，整整齐齐叠好，放在大殿门口。
    随即，翁胖子摘下冠帽，置于其上。
    “站住！”
    龙阳大喝一声。
    然而，翁胖子转身离去，并且越走越快。
    “你给我回来！”
    翁胖子置若罔闻。
    龙阳胸口急骤起伏。
    脑海中也翻腾起过往二十年中所有画面。
    要说这世上最了解龙阳的。
    不是父母，不是妹妹。
    更不是大黄和岳川。
    甚至不是龙阳自己。
    翁胖子，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龙阳的。
    所以，翁胖子每一句话都正中要害，直戳软肋。
    捅刀子最狠的，永远是最了解你的人。
    翁胖子捅最狠的刀，而且是一刀又一刀。
    龙阳的自负、骄傲、尊严、脸面，全都被翁胖子剥开、扯碎。
    爆炸！
    龙阳彻底爆炸！
    他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。
    看到了自己的丑陋！
    看到了万丈光芒的灯下黑。
    这一瞬间，龙阳想起了与重楼的对战。
    他心中生出一抹明悟。
    “我……悟了……”
    随即，龙阳盘膝坐下，开始了自己的悟道。
    大殿外。
    翁胖子一边走，一边支棱起耳朵。
    “我走了……”
    “我真走了……”
    “不伺候了，再也不伺候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哎呦妈呀，台阶走完了，怎么还不喊我？”
    “哎呦，这石板路也走完了，再走就出宫了。”
    “大王，你好狠的心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