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救命！有人吗？”
    羊肠小道的尽头，一个虚弱的声音隐约传来，沙哑得像嗓子里含了大量沙子。
    青玄立即从暗处现身，“主子，卑职去看看。”
    秦君屹点头，戴上一个黑色面具，看向苏云宛：“我们一起去？”
    “好。”苏云宛警惕暗生。
    老人和小孩，是最让人生不起防备之心的群体。狗皇帝的人见小刺客任务失败，难保不会派个老刺客前来。
    几人沿着小道走了大概百米远，拐弯之后，声音的源头找到了。
    那是一个尚未砌完整的坟墓，坟包凸出地表几十公分，尚未封口，声音就是从洞口传出来。
    “瓦罐坟。”秦君屹微微变了脸色。
    苏云宛不解：“什么是瓦罐坟？”
    “这是民间老人被活埋的一种风俗，也叫花甲坟。在穷苦人家，老人到了花甲之年，便会搬到尚未建好的瓦罐形状的坟墓中生活，家人为其送饭。而每送一次饭，便会带来一块土砖砌上，直到墓顶合拢。”
    “可是大周不是以孝治天下吗？怎么会存在这种相悖的风俗？”苏云宛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。
    “最开始，老人为了给家庭子嗣减轻负担，自愿入坟，渐渐约定成俗。要是人到了六十岁，干不动体力活成了累赘，却还赖在家里不走，会遭受儿子儿媳的厌弃和同村人的指指点点。流传到今日，无论是否心甘情愿，被送上山是难以逃脱的宿命。”
    “就没有逃跑的？”苏云宛太清楚人类的求生欲了，也许一开始迫于内外压力，不得不遵从。
    可真到了生死关头，人的理智会被本性取代，退化为跟其他动物一样，为了生存不择手段。
    “当然有，但他们的结局都不会好。”秦君屹将他所知道的娓娓道来。
    随着头顶的土砖越砌越多，瓦罐坟的洞口越来越小，本能的求生欲会使人不顾一切地想逃离。
    坟墓中人会发了疯似的用双手当铲子刨土。
    有的人在墙上刨出落手落脚点，试图爬上去。只是本就年迈的身体缺少了食物补充，更加没有体力和耐力，就算能坚持，瓦罐的形状也令他们无法触及洞口，非但徒劳无功，还容易把腿摔断。
    有的人则抠着地面，不顾指甲掀翻满手血污，将刨出来的泥土铺在脚下，慢慢垫高爬出洞口。
    然而，就算逃出瓦罐坟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    若是留在山里，这荒山野岭不乏有猛兽和毒物，肯定活不下去。而下山回村的话，家人必然不会接纳，还会遭村里人耻笑。
    除了回家，年迈的老人根本没有其他去处。
    可是一旦露面，迎接他们的，会是殴打、捆绑，再次丢进坟墓里，并立即封死洞口，生生活埋。
    “朝廷有规定，家有老人者，可以免除劳役。但是据我了解，这政策根本没有推行，最起码在西北，以及我从京都一路将北狄赶出国门的途经之地，没有一个官府实行。”
    秦君屹说完，松开苏云宛的手，“宛宛，那边污秽脏臭，你在这等我。”
    他走至坟边，探头往洞中望去。
    坟墓地上，一个被麻绳捆绑的人蜷缩着身子，浑身肮脏，完全看不出衣服的颜色。在他头边，有一块布条，疑似是封口后被他吐出来的。
    那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，只本能地喊着“救命”。
    秦君屹眼睛一眯，让青玄将人带上来，“注意安全。”
    有了前日小刺客的经历，秦君屹对这洞底的陌生人起了一丝防备。
    “是。”青玄挑开土砖，挑了进去，随后将里面的人带出洞口放至地面，为他挑断身上的麻绳。
    那人的头发全白了，凌乱不堪地散在身上，清灰的脸上笼罩着阴冷的死气，然而从面容来看，大概五十岁左右，并不像是年过花甲之人。
    也许是感应到有人，也许是光线刺激，那人的眼睛突然睁开，血红浑浊，正对着苏云宛的视线。
    苏云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，却见那人立即转移视线，看向秦君屹和青玄，干裂的嘴唇颤抖：“多谢两位......出手相救。”
    “喂他喝点水。”秦君屹说完，青玄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，掐着那人的下颚喂了几口。
    那人干渴至极，猛吞了几口，还想再喝，青玄却知道脱水之人不能一次性大量喝水，起身将水囊收了起来。
    秦君屹又将刚才采集到的山果子递给他，那人囫囵吞枣地全塞嘴里。
    一番食水补充后，那人随手折了一根树枝，将垂直身前的白发盘起，直勾勾地盯着秦君屹：“老朽是被人残害的，若公子能助老朽与族人汇合，老朽愿率领全族几百口人，为公子效犬马之劳。”
    秦君屹和苏云宛对视一眼，而后道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    “老朽姓江，叫江鸿满，是大鸿山的里正，生有五子三女，家境还算殷实。可是一场地龙翻身，将一切全毁了。后来疫病渐起，为了逃命，我号召族人离开本地。就在逃荒的前一个晚上，我喝了二儿子递来的茶，迷迷糊糊睡去，再次醒来，就置身在这个坟墓中了。”
    秦君屹扫了一眼周遭不似新挖的痕迹，不动声色道：“您的意思是，您的二儿子连夜挖了一个瓦罐坟？”
    “老朽不知道，当时被迷晕了。但是醒来后仔细回想，他应该早有预谋。”江鸿满道。
    “就在一个月前，老朽的大儿子不慎摔断了脊背，瘫痪在床，无法作为里正职务的接班人。按照长幼有序，就轮到老朽的二儿子接任。
    可自那以后，老朽那二儿子便趾高气扬，醉心权势，将治下的乡亲们当成下人看待。老朽萌生出让品行更佳的三儿子接任的想法，可还未等老朽向府衙表明心意，就发生地龙翻身，老朽的大儿子因行动不便，没能逃出来。”
    说到最后，江鸿满双手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。
   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，非切身难以体会。
    苏云宛看着老人，基本排除了刺客的可能。
    一个有些名望的里正，要想调查身份真伪，并不是件难事。对方若真是狗皇帝的人，只能是早年的暗桩，而这个可能微乎其微。
    若他所言非虚，这应该是一个儿子为了权利丧心病狂，想强行送父亲上山入瓦罐坟的故事，只是地震一来，将这天提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