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3章 孑身孤影众归心
作者:逐一   相思为聘山河予君最新章节     
    沈辞看着他轻微耸动的宽挺的肩,起身过去。
    缓步绕到他面前。
    垂眸即看见了他破碎的玉容。
    清澈的泪滴仍稀稀拉拉。
    他没再仰高颈项去克制情绪的宣发,也没有委屈地垂下眼眸去饮泣。
    他就这么笔直地坐着,任抑止不住的泪随意淌走。
    此刻的他像是孤崖边上的一棵经夜雨摧打的青松。
    眼尾嫣然的红是朝霞拨开云层洒下的绮丽色泽;卷睫上闪耀的晶莹是晨风携来的清亮曦露。
    沈辞在他面前半蹲半跪下,修长的手握上修长的手。
    怜惜而温柔的目光仰望着向慕多年的兄长。
    “我原本想等到了蔚州再向兄长解释这些事的,可一想到此行少则两月,多则三月,我实在等不及,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讲给你。”
    沈辞说着,始终保持有些苦涩的笑颜,道:“我不想在骂完兄长后躲到没人的地方默默悔恨。
    不想在那种时候被某些人发现,然后说我是楚楚可怜的兔儿,我怕极了那样的情节再发生。
    更不想兄长在我的针对中心生不应属于你的愧疚,即使是戏,这戏也只该是给外人看,而不是将我们兄弟困锁其间,对不对?”
    抽出手来,南宫述掩住泪液斑斓的眼,泣笑出声。
    擦净蒙眼的一团雾晕,他落下视线,看着小表弟真诚的等待怜爱的面孔。
    这个将至弱冠年华的儿郎忍得辱,负得重,文可在营中策谋战计,武可在沙场排兵布阵……
    如此扑在膝前,他却是这样的软弱可爱!
    南宫述觉得他乞怜的模样像极了他当年从郢山深谷将“乖乖”带回来时的样子——初时凶狠,拎起来挼两下就嘤嘤蹭人,乖软可亲。
    抚着他的梳洗得顺滑的脑袋,南宫述道:“我从不曾怨你之一词一言,我也很想与你亲近。”
    “兄长说的……可真?”沈辞目泛希冀。
    南宫述抿唇示好,戚容立时浮上晏晏悦色。
    笃挚地道:“真的。只是我如何也没又想到,我同你的关系会走成今日形势!
    这么多年了,我竟一点不知我们之间隔的不是家破人亡的仇恨,而是已无从察悉的弯弯绕绕!”
    沈辞道:“当年我年纪小,阅历有壁,不知寻常的一条命也有利用的价值。
    直到有一日,我如何也找不到那个说想要安定生活的剑客,对,就是我的师父。
    我才恍恍惚惚明白,我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里。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,我就入局了!
    我每日担心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某种阴谋,某种伤害,可一晃两三年,我都过得好好的,我的家人也一直平安。
    同师父谈笑风生的场景眨眼好似变成了一场梦。我没有通天的手眼,我查不到他的身份踪迹,后来便不了了之。”
    “事情的转折是在我‘重病’回乡的前一夜,那天我的窗前跳进一个身峻腰拔的黑衣人,他说他是宗寥的父亲,说他是来就宗寥的妄行向我道歉的。
    我那时一听宗寥二字就浑身不自在,故而只与他假意客气几句便说了送客的话。”
    “不想他非但不走,还赖着我与他促膝长谈起来。
    他说是他促成了我来京求学的计划,本意之一是想让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结下几分同窗之谊,往后可互为助力。
    却没想他家那逆子会恣意妄为到让人持口难诉愁肠,相处不到一年时间他就把我捉弄得一病不起。”
    “其二,他希望我在京的日子可以同你亲近,建立该有的情义,让我们得以在孤苦的生命里留住一份可以相互倚靠的亲情。
    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,他说,除却这一代,此前的每一任皇帝都对宗家一直重用不疑,无奈一朝天变,从前的情谊便教人践踏如尘。
    大浪淘沙遗下的几个近权的皇宗皆被拔了獠牙,遣去了远地,他见识到皇上手段的残忍,知道你这个先帝幼子有一天定也会迎来皇权的刀剑。
    为臣子,他想护住你,护住先帝不得谋面的孩子,他要在斩头铡落在你项上前,为你铺出一条生路,以给南宫氏一族的历任皇帝一个交代。”
    “他有一个计划,但在为你铺的那条路成型之前,他想先完成他心中那个关于年轻人们结谊的心愿。
    云安侯说他了解我,知道我仰慕兄长不表现。
    他以为我到京以后即使会对你行出格动作,私下也会悄悄与你交好。
    意料之外,他打定的每一步算盘都没有往预想的路径上走。
    我倔强,不在无法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走近兄长。
    宗寥顽劣,一步就堵死了他爹的计划。
    云安侯说及此,连连叹息。
    他说既然此路行不通,那就只好将计就计。
    他说我既不想留在京都,他也强求不得,是他一厢情愿,思虑不周了,说我回去老家也好。
    而后他帮我想了条出路,说若我愿意,或可前往南海,投身顾将军麾下效力。
    因为宗寥,我原是不想领他情的,但我最后还是高兴地答应了,兄长猜,此间为何?”
    南宫述静静看他,轻轻摇头。
    沈辞道:“因为云安侯说,倘若遇到合适的机会,他会想办法把你送出京都,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就是临海一带。
    我若率先投身军营,将来一旦有关于你的行动,我便能获得陪在你身边的机会。
    如今不就是这样?兄长终于摆脱了牢笼,我则如愿得任职在兄长身边。”
    “这就是你说的,云安侯为我费心二十来年?”南宫述惊恍。
    沈辞盈盈一莞尔,颔首称是。
    而后再道:“云安侯是忠勇正臣,是有口皆碑的好人,我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。
    然当我知晓他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坦然自若地运筹帷幄时,我还是惊到了。
    是以,在答应他的安排前,我问他为何要把这么大的事告诉我,难道就不怕我告发他?
    他说,他信得过我,也信得过教养我的人,说我与父亲一样,长着一副顶天立地的铮铮铁骨。
    我从前并不认识他,他却似乎很了解我,了解我们家所有的人和事,我问他是不是认识父亲?
    他说,点头之交罢,完了又感慨道,今世相知恨晚矣,来世愿有把盏幸。
    我又问他是不是认识师父,他却只是笑笑,不答。离开时,他给了我一封投奔顾将军的举荐信。
    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再无交集。当听闻宗家大事频生,我对云安侯帮助兄长离京一事渐渐失去了希望。
    望着京城的方向,我时常嗟叹,皇权治下,焉有人可以来去自如?
    直至任命我快马赴京护送奕王南居的文书落到头上,我才知云安侯能耐!
    宗家已是强弩之末,他也不忘初衷,费心费力终于还是将兄长解救了出来!”
    听他说完,南宫述百感交集。
    “兄长理不清的那些弯弯绕绕,弟弟无能为力,可若你想深究,云安侯或是最关键的线索。”沈辞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