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1章 蒙尘情谊昭日月
作者:逐一   相思为聘山河予君最新章节     
    沈辞问:“兄长在想什么?”
    南宫述不愿于此刻去冗述他师父的事,只顺着沈辞的思路蒙他道:
    “哦,授我业的恩师不止一人,你突然一说起,我便想岔了。”
    沈辞并不知无庭的真实身份,亦不知无庭在外是否化了名,他只知道,那人是南宫述的师父,是会时不时将南宫述的境况带到他耳边的人。
    沈辞半信半疑地应了声“原来如此”,即接着方才的话道:
    “无庭前辈嘲笑完师父,回头又叫我耍一套剑给他看,有时他会指点我一二,有时他又会说勉强够用,武不精,文就也可,盛世大业永远不可能靠一个人完成。
    我是听不懂他那些感慨,很多时候他与师父谈话我都不得听,唯一能听的便是关于兄长的事。”
    “你说他们会把我说给你听?”南宫述站在桌旁,垂眸看着沈辞。
    沈辞仰起目光,脸上挂了一丝明柔的笑。
    “第一次见到无庭前辈是在八岁时的中秋夜,那是个阖家团圆,一起赏月的日子,可那日的天气很不讨喜,没有月亮便罢,竟还下起了滂沱大雨。
    庭中的盛放的桂花被大雨打得那叫一个零碎。我在家里用了饭,拿着母亲亲手制作的桂花糕和桂花酒去陪师父过节,一进院就瞧见他坐在窗前摇盏,与他对饮的是一位雪发飘逸的青年男子。
    他们闲闲说着话,目光却都看着窗前树下随雨水流淌的残花。他们应该都知道了我来,但他们没一个看我一眼,待我到了门边,我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。”
    白发男子道:看来此地你是来对了,不仅收了个孝顺的徒弟,还俘获了一份水乡柔情。
    师父促狭他:这般好事,不若换给你?
    白发男子笑:我那面捏的娃娃生来就是尾油锅里的鱼,翻来覆去都是煎,换你去教?没成人先成骨了吧!他使命重,可不能早早殉道。
    且不说别的,就你这小徒弟,以后就是他的劲敌之一。依我家那雪团儿的良善本性,如果是沈家小子去杀他,他大概率都不会还手,唉,心酸呐!
    师父道:你徒弟良善,我徒儿就不良善了?这世上谁没事到处去杀人?
    白发男子道:没事肯定不杀,说来不怕你惊掉下巴,我收的那个徒弟啊,可是咱们晋南的祸国灾星,是害死沈家小子的亲爹和曾祖的人,你说他能放下此份间接的杀父之仇?
    沈辞当时只随意听了两耳朵便如常进了屋,将酒与糕点放下。
    他在其师父的介绍下知道了雪发男子名唤无庭,是南宫述的师父。
    无庭见他,非但没有终止上一刻的话题,还特意把话引到他身上。
    无庭告诉沈辞说,若想找他徒弟报仇,一来要加紧练功,免得打不过,二来要抓紧时间,否则都轮不到他上场,祸星就让他人斩除了去。
    还说如果以后真的打不过,干脆就自报家门,他那傻徒弟会让他不劳而成的。
    沈辞问他为何要对自己的徒弟如此无情?
    无庭施施然回他一句“人性诡谲难测,每一个转身,每一个眨眼都是一场戏。
    我可以在事件的某一个节点对其稍作改变,但无法干预事件的具体走向,人的欲望可以摧毁一切,包括自己的良知。
    这不是我能左右的,只要看得开,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。难道我藏着掖着,你就不会恨他,不想找他报仇了吗”?
    沈辞听了他的话,没有发表意见,只是沉默了好一阵。
    最后他只问:“前辈既不介意讲我杀父仇人的事,不知可否再多说一些,让我好知晓将来要手刃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,例如他喜欢做什么,喜欢吃什么,平时都做些什么……”
    无庭于是边呷着佳酿,边给沈辞讲他那从未谋面的“仇人”。
    什么见人必长揖礼拜,看着就头疼!
    什么吃饭安然肃穆不说话,生怕别人抢他的!
    还有睡觉静躺如刹中卧佛,被子一卷就抱走了,方便!
    以及习文习武能过目不忘,省心!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沈辞说着无庭眼里的雪团儿徒弟,南宫述想着他的师父无一。
    他从来不知道,自己在师父眼里竟是这样逗趣的一个人。
    抛开或有或无的阴谋不论,他忽然想师父了。
    记忆的清泉自跳动的心窝冒涌,与流经身体每一处感知的温热的血液交织、融合……
    恍惚间,身置的空气仿佛来自久远的时空,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圆润的娃娃。
    白发如银,身法翩逸的师父总爱捏自己的脸,而他却总会在他伸来手的瞬间拱手一礼,避开他的喜爱。
    思念的洪流涛涛奔至眼眸时,南宫述假装闲然地转过身。
    在一片混沌且斑斓的世界里找到一点微曳的光芒后,他淡声道:“原来阿辞那么早就关注我了,还关注得那样详细!
    而我最初知道有你这么一个表弟,不过从母亲的只言片语里。再多一点,也是在立了府以后。”
    他伫立烛光中,距离不远不近,一眼可览尽他颀长身姿,玉项削背。
    乌檀青丝倾泻肩后,描进柔滑的荼白色长袍间。
    只是一抹淡雅的旖旎缥缈的黑白色调,却将雪山的孤傲与潮退的落寞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    沈辞看着他,道:“第一次见兄长的师父是在八岁时,第一次将兄长的容貌、习惯刻印进脑海也是在八岁时。
    后来的日子,我便可以凭前辈的描述臆摹出兄长的样貌,一次比一次相像。
    前辈尤为喜欢在我面前提及你是我仇人的话,我不知他意欲何为,我也不与他争论,因为我觉得他并不了解我,我也不想同他说内心的想法。”
    “可他哪里会知晓,其实自我记事起,我就知道了兄长——从长辈们的谆谆教诲中,从与师父的深谈闲话中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兄长的出生没有错,皇权的争夺古来激烈,只是人们没有穿越时间的眼睛,看不见当时的血腥。
    等他们真正见识到了伏尸如垣,感觉到灾难随时会降临到自身,他们的内心便抗不住那样的恐惧。
    在人心惶惶不见安康的时候,一句歹心人散播的谣言即会使他们将心中的不安转移,把所有不幸的根源强加在你这个先帝暮生子的身上。”
    “人人都看见了我把父亲的死怪罪在兄长头上,但生在沈家,我又怎会不懂舍我为政,舍家为国,甘洒热血证是非之道理?
    曾祖为先帝师,祖父、父亲、族中旁亲为官者也都曾是朝中清流,还有那些为兄长的性命出过力的鸿儒贤士们,他们之后的灾厄与兄长又有何关系?
    他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证自己的道,辩心中的理。凡若心怀良知的正义之士,都不会把罪恶的衍生发泄到一个婴孩身上。”
    沈辞义愤填膺地说着,南宫述静静地听。
    他不搭话。
    他不敢搭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