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只机敏的边牧犬飞快往回跑，鹿司森向陆糸做出一个等待的手势。陆糸下意识放轻呼吸，按捺住怦怦的心跳，眺望小路的尽头。
    静静等待了一会，陆余听见数十只又宽又厚的蹄子重重踩踏泥土地的声音，蹄子的主人不紧不慢沿着树林前进。
    首先是一只头顶巨大分叉鹿角的麋鹿，紧接着又一头，然后是体型稍小的无角雌鹿。几头身上布满梅花斑点的幼鹿追逐打闹，滋溜钻到母鹿的腹部抢奶喝。
    这群传说中的四不像一只只膘肥体壮，它们穿过小路，朝沼泽的更远处行进。为首的雄性麋鹿朝这边望了一眼，似乎习惯被人类观察，波澜不惊地领路离去。
    直到麋鹿群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，陆糸才猛然恢复正常的喘气节奏。天呐，他太幸运啦，在没刻意蹲守的情况下碰到了麋鹿群。
    糟糕！刚才忘记拍照！懊恼地捶捶脑袋，陆糸眼巴巴摸着相机，望向远方缓缓移动的麋鹿们。
    “陆先生，咱们跟上。”仿佛知道他内心所想，鹿司森指指前方说道，“前面有一片水草丰茂的水域，它们会在那里觅食休息。”
    森乌和陆余嗅着气味追踪，两只边牧不甘示弱跑在前头。
    雀跃的心放出牢笼，陆糸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小路，没有树林的遮挡，视野猛然开阔。水天一线的湿地，碧绿的青草地，水草荡漾的湖泊，鸟儿降落在滩涂觅食。
    早他们一步到达的麋鹿群三三两两，部分选择待在青草地上，低头用鼻子嗅闻出适口的牧草，张嘴大口嚼咽。
    部分走进湖泊寻找可口的水草，这里不得不说一下麋鹿似马非马的脸。正因为喜食水草的特性，眼睛到口鼻之间的距离比较长。这能保证它们浸入水面吃东西时，眼睛还能及时察觉四周的危险。
    陆糸兴致勃勃拍了许多照片，他翻看成片时脸上微微露出遗憾，这次带的相机不能拍清楚远距离的景象。这时，一个望远镜递到他的面前。
    鹿司森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，不愧是景区管理家族的一员，装备齐全：“用这个看，虽然没有拍照功能，但能把麋鹿看得很清晰。”
    喵也想看！陆余仰起头积极举爪子。
    湿地的地面泥土松软湿润，陆糸看着小狸花灰扑扑的爪子沉默两秒，他今天的衣服浅色易脏，黑色的梅花印虽然可爱，但他暂时不想要呢。
    “咳咳，爸爸帮你看会。”陆糸的视线说明一切，被嫌弃脏了的陆余愤愤在他的鞋面上踩出梅花印，喵自己去看！
    人类要遵守园区的规定不能太过靠近，猫们才没这些限制。
    森乌，出发！
    边牧好好和耶耶守在主人的不远处扑爪子玩，突然发现两只猫咪朋友携尾巴跑向麋鹿群所在的草地。
    哇靠，太大胆啦！汪们也想去！
    好好和耶耶眼巴巴追了两步，刻入骨髓的指令让它们不甘不愿停下，回头望向正在指导陆糸使用望远镜的主人。
    它们希望主人能解开禁制，可惜两个人类都没注意到毛绒绒这边。
    好吧，既然汪们不能去，那就大声给喵朋友加油打气。
    麋鹿可是一群爱打架的坏家伙呢！
    汪汪！你们要安全回来呀！
    听见没有，汪汪！
    汪汪！
    悄声无息跑出百米远的陆余差点没气歪鼻子，蠢狗！喊那么大声，是怕陆糸和鹿先生发现不了它和森乌偷跑去玩吗！
    跑在陆余身侧的森乌犬牙隐隐发痒，这两只犬果然应该早早除掉。每次有机会小狸花单独相处，这俩就会出来捣乱。
    小狸花有句话说得对，妨碍谈恋爱的都该被狠狠踢屁股！
    那边的好好耶耶不知道自己惹怒了凶残的山林领主，见两只猫咪头也不回跑得飞快，连忙用更大声的汪汪叫传达应援之意。
    狗子响亮的叫声吵得人不得安宁，鹿司森不得不分出注意力查看情况。
    等等，两只猫咪怎么不在？他眯起眼睛顺着边牧犬吠叫的方向望去，两只小黑点跑向湖边的草地。
    那是……
    举着望远镜贪婪地观赏野生动物，陆糸镜头一扫有了新发现。靠近麋鹿群的一处芦苇丛后面，有一群举止怪异的人。他们中间有拿记录仪的，有拿笔记本的。
    这些人统统扎紧袖口裤腿，一看就是有备而来。肩膀被人轻拍，打断他想仔细观察的动作：“陆先生，你家的……”
    害怕麋鹿群受到伤害，陆糸抢先报告刚才看到的画面。
    鹿司森神情一凛接过望远镜看了下，笑着对陆糸说：“没事，这几天有个节目组要拍摄公益宣传片，我们的工作人员带他们近距离观察麋鹿呢。”
    节目组，那岂不是……方闻！
    陆糸心念一动，就听见鹿司森同情的声音：“陆先生，我看见你家大黑和乖崽往草地那个方向跑了。”
    陆糸：？一定是蚊虫的鸣叫太吵，我的听力出现了幻觉。
    麋鹿，又名四不像。寻常的鹿通常在夏季脱落鹿角，只有麋鹿在冬至前后脱角，又由于鹿角不断分叉向后长成树冠状，是鹿科里唯一可以倒立在平面的。
    古人甚至有传说，麋鹿角可以驱赶鬼魅，保护人的魂魄。
    也许阿角角上生长出来的比比亚娜能延长寿命，就跟这个传说有关呢。
    雄性麋鹿的身高可达2米左右，对一只身高不超过50厘米的狸花猫来说，即使是雌性麋鹿也是个庞然大物。
    陆余缩头缩脑躲在森乌的背后偷偷看这群懒洋洋的生灵。鬼鬼祟祟的它们此刻蹲在一棵小矮树背后，离麋鹿群不到十米远！
    方才领头的麋鹿是其中体型最健硕的，一对多支分叉的鹿角几乎有它一半的身长，四肢肌肉发达，沉稳的气质让陆余联想到一柄古朴的利剑，往那一站就能保鹿群无虞。
    它旁边的一只雄性麋鹿正在觅食，嗅闻半天似乎终于选中一株牧草，刚张开嘴想吃，就被领头者用脑袋狠狠一撞，登时委屈地后退几步，无措地摆摆尾巴。
    领头的麋鹿眼神严厉，抬起蹄子踩住那株小草，用行动告诉对方它选错草了，这不是适合它们麋鹿吃的口粮。
    被批评的麋鹿把草料课复习一遍，重新低下头嗅闻草地，犹犹豫豫选中一株平平无奇的草，抬头向领头者寻求答案，见对方没有生气的征兆，才开开心心地大口吃掉。
    这一幕被工作人员手里的摄像机完整记录下来。
    “虽然王看起来十分健壮，但它并不是这群麋鹿的首领。”工作人员推推眼镜向节目组讲解，“每年6-8月份，雄性麋鹿们会自发进行决斗，选出当年的新鹿王。王一直是这片湿地最有力的王位竞争者，但不知道为什么它总会缺席每一年的鹿王大战。”
    方闻微微倾身，这只叫做王的麋鹿，额头中间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刀疤，只有人类的冷兵器才能造成这种伤痕。
    工作人员在笔记本上记录新数据，继续介绍：“按照自然规律，新鹿王拥有当年鹿群所有母鹿的交配权。王不参加鹿王战，相当于主动放弃繁衍的权利。奇怪的是，它并没有离开族群，反而留下来帮助我们训练即将野放的麋鹿们。”
    “好聪明的麋鹿！”方闻扬起完美的笑容对着镜头赞叹，顺势提出新的问题，“野放训练一般需要做什么呢？”
    第一次参与节目录制的工作人员难掩紧张，他又推了推眼镜：“最重要的是教会麋鹿自主觅食，分辨能吃的牧草植物。我们会先从野放区采集回一些麋鹿能吃的，以及不能吃的植物，教麋鹿用嗅觉分辨。”
    “反复学习之后，通过考核的麋鹿们才能进入野放的下一个环节。”
    录制顺利进行，摄像师突然惊呼一声：“王离开鹿群了……它去的方向是……天呐，科研区内怎么会有两只猫咪，其中一只还戴着项圈！”
    猫咪可不是湿地保护区特有的物种。
    人群骚动起来，节目组紧急调出一组镜头追踪王和猫咪的互动，工作人员有的打电话联系安保，有的记录数据，分工明确。
    方闻心底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，挤到镜头前一看，熟悉的黑棕白花纹，熟悉的大黑猫。他猛然抓住摄像机，乖崽？！
    “哇呀呀！森乌咱们快跑！”陆余着急忙慌跳上森乌的背。呜呜噫噫，有种在恐龙主题公园观光，那一头最凶猛的霸王龙突然向自己走来的感觉！
    看见麋鹿王走过来，森乌没有一丝惊慌，甚至从容地走出小矮树的遮挡，与巨大的麋鹿平静对视。
    “小心点，它的蹄子和角很有杀伤力。”陆余焦急万分，赶紧跟森乌分享敌方情报。
    森乌，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。对方还有保护动物的buff，咱们撤退不丢脸。
    被它视作恐龙的麋鹿王在距离两只猫咪两米的地方停下，脑袋伸过来用力嗅了嗅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闪烁着智慧的光：“请问你们认识阿角吗？”
    阿角两个字一出，双方紧张的氛围瞬间缓和不少。
    能不认识吗？它吃了人家角上长的花。陆余从大黑猫浓密的毛皮里露出一双眼睛，好奇地打量这位叫出白麋鹿名字的王。
    “那家伙得罪你了？”森乌看了眼远处的麋鹿群，阿角是个自由随性的家伙，见到好吃的就啃一口，看见漂亮的就撩一句，常常被吃醋的雄性动物追着打。
    麋鹿王摇头，脸色更加缓和。它的语气像一位包容幼崽闹脾气的长辈：“如果你看见阿角，麻烦转告它，我给它攒起来的苹果要酿好了，记得来吃。”
    苹果长久搁置之后，会发酵产生一定的酒精含量。白麋鹿非常喜欢这种苹果的滋味。王不止一次发现吃多了酒苹果醉倒的阿角，随意躺在芦苇里呼呼大睡。
    喊又喊不醒，拖又拖不走，它只能守在白麋鹿的身边等对方清醒。湿地有许多讨厌的蚊虫，会吸麋鹿皮肉上的血。
    森乌把爬下背的陆余圈进怀中，舔舔它凌乱的头毛：“你自己叫，猫没空。乖崽不怕，这只鹿身上有阿角的气味，它们认识。”
    麋鹿王看着两只猫咪亲密地舔毛，眼神有些羡慕，有些请求：“阿角生我的气，我不知道它躲到了哪里。黑猫，你跟它有相似的气味，能帮我追踪一下吗？”
    同样身为异类的气味？陆余乖乖待在森乌的胸前，八卦的雷达哔哔作响，这只麋鹿王跟阿角的关系怕是不简单哦！
    舒缓的清风吹拂过湖泊草地，还想说什么的麋鹿王止住话头：“人类过来了，黑猫，如果你愿意帮助我，请晚上到这来一趟，万分感谢。”
    刚出虎穴又入狼窝。
    望望麋鹿王走远的背影，再望望气势汹汹的陆糸，陆余的脑中冒出这一句话。它破罐子破摔一头钻进大黑猫的肚皮底下，当一只小鸵鸟。
    哼，森乌不会让陆糸揍猫的。
    森乌拱起腰背让陆余躲得更瓷实，慢条斯理舔爪子坐等人类到来。谁敢碰小狸花一根毛，猫就用他的骨肉磨爪子。
    大黑猫霸道又温柔的举动，让同样正往这边赶的节目组露出傻笑。他们已经从方闻嘴里知道，它们是他家的猫咪，并且还是一对恩爱的猫夫夫。
    方闻走得又快又急，好几次差点踩进泥坑里。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，有乖崽，陆糸肯定就在附近。
    一行人小心翼翼绕过麋鹿群，从不同的角度记录湿地风光。以森乌和陆余为中心，两拨人前后脚到达撞个正着。
    工作人员惊喜地快走上前：“鹿先生！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指导工作？需要我让他们准备日记和数据吗？”
    鹿司森拍拍他的肩膀：“我今天陪朋友来观光的，属于度假，不谈工作。”
    双方的友好会晤被一只修长的手打断，鹿司森的视线上移，看见一张灿若朝阳的笑脸，只不过男人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。
    “你好，方闻。”握过来的手仿若沉重的铁锁，几乎把他的手骨握断。
    鹿司森的视线扫过叉腰教训猫咪的陆糸，刹那间了然，他和这位当红明星竟然有这一层关系。
    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反复查看录像，向大家汇报自己的发现：“王跟两只猫咪之间似乎有过短暂的沟通，接着王就离开了。”
    “谁知道呢。”鹿司森对上大黑猫没有情绪的眼睛，意味深长地说道，“也许它们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约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