板凳上好像扎了针，陆糸怎么都坐不住。
    中午刚过，他看见陆余的定位图标向山下移动。纵使大黑猫天赋异禀，从深山到小镇居民区也需要一段时间。
    陆糸心不在焉地在画板上调色，眼睛频频往门口张望，一不留神颜料挤出调色盘外，他回过神赶紧用画笔拨进去。
    画什么画，没见到完好无损的乖崽，他这画室是开不下去了！
    陆糸叹了一口气，这幅画的订单今天就是截止日期，但画纸上还是空白一片。没有心思工作的陆糸掏出手机，跟客户商量退款或者延期吧。
    呜呜噫噫，请谅解一颗老父亲的心。
    叮铃——
    花店走进一位买花的熟客，见到垂头丧气的陆老板，他了然地走过来拍拍陆糸的肩膀：“你家乖崽还没回来呐？诶呦，这跑出去几天了，估计小猫崽都要有一窝啦。”
    这位熟客在附近经营着一家书店，定期到陆糸的花店购买鲜花装饰店面。上门光顾的次数多了，他对古灵精怪的小狸花印象深刻，时常邀请陆余去书店玩耍。
    书店老板没想太多，他喜欢陆余这只毛绒绒的小家伙，还给小狸花买了猫窝和玩具。但每次陆余过来玩，书店的生意就异常火爆。
    被小狸花吸引过来的人们能蹲在门口看一天，他们离开的时候顺手买一两本书，书店当日的营业额蹭蹭上涨。
    没想到陆余还是只招财的吉祥物。
    老派的书店老板不懂，猫咪与书店，这可是时下最吸引客人的潮流组合之一。
    陆余：谢谢老板的玩具。猫投桃报李，不用客气，以后还请多多照顾陆糸的生意。
    春天万物复苏，书店周围的流浪猫们时常闹出动静。陆余好几日没过来玩，书店老板担心地给陆糸发消息，才知道小狸花数日前跑得没影了。
    理解！理解！
    他们的小狸花健康又正常，响应春天的号召找伴侣去了嘛。
    “看在熟客的面子上，如果真的有了小猫崽，陆老板可不可以给我预留一只？”
    书店老板搓搓手，畅想着能养一只跟陆余一样可爱的小猫。
    望着满脸期待的熟客，陆糸欲言又止，深深叹了口气。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传统的男人解释，他家乖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小猫，除非它突然有了特殊功能。
    一只公猫跟另一只公猫跑了这件事，应该会对抱有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”观念的熟客造成巨大冲击。陆糸决定还是保守秘密，让乖崽在对方心中留住一个美好的形象。
    陆糸站起身给书店老板递花筒，既然是陆余的锅就让陆余自己背：“等乖崽回家，您问问它，它要是答应， 随便您养几只。”
    “行，回头我问问乖崽。”书店老板丝毫不怀疑，小狸花可聪明了，一定能听懂他的请求。他有住房有稳定的收入，把猫崽托付给他就放心吧！
    两人正讨论选什么花搭配好看，陆糸无意间一抬头，眼睛瞬间发亮。两只熟悉的猫咪一前一后跑进门，跑在前面的那一只黑棕白的条纹，可不正是离家多日的陆余。
    “陆老板，您看这支花搭配可以……”书店老板抽出一支水蓝色的花直起腰，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旁的陆糸没了踪影。
    他四处一张望，脸上露出笑容，院子里陆糸正抱着小狸花举高高呢。
    噢哟，那只凶巴巴的大黑猫也在，它的嘴里叼着的是？书店老板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，好肥的一只野鸭子！小镇的生态环境真是一年比一年好啊。
    陆余没瘦，还是那么可爱。
    大黑猫还是那么讨厌，叼只野鸭子回来了不起哦。
    哼，休想用礼物讨好他。
    陆糸在小狸花毛绒绒的肚皮上亲一口，嫌弃地撇嘴：“臭了，得洗澡。”
    哪里？哪里？陆余闻言赶紧嗅嗅自己，难道留下了奇怪的味道？嗅嗅嗅，没有哇，陆糸你才臭！森乌明明舔干净了！
    猫咪软软的爪垫拍到脸上，被攻击的陆糸却笑得灿烂，完全舍不得把小狸花放下，缺了五天的亲亲抱抱，他得加倍补回来才行。
    森乌哪会让陆糸如愿，它脸色发黑，原本就黑，这下子黑得像墨汁。这个人类还想抱它的小狸花到什么时候？
    大黑猫冷冷吐掉野鸭子，走过去绕着陆糸的腿低沉地叫唤：“喵喵喵。”
    乖崽，礼物。
    对对对，猫们给你带了正宗的野鸭子。不是那种只有小水塘的鸭鸭，而是吃河鱼和水草长大的纯种野生鸭鸭。
    肉质绝对比菜市场卖的好一万倍！
    陆余跳下地，拍拍野鸭的脑袋。
    陆余的一双杏眼亮晶晶看向陆糸，收下礼物，就不能为难猫咪了哦。
    断了翅膀断了腿的野鸭宁死不屈，企图咬一口胆敢上爪的小狸花，还没张开喙，头就被一只黑色的猫爪凶狠地摁住。
    野鸭子气得直扑腾，在领地里带着家族觅食，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黑猫叼住，猫不怕水也就算了，怎么在河里比它还灵活！
    而且，这两只猫古怪得很，捕猎成功又不吃它，费半天劲把它带出深山，是打算把它养肥再吃吗？好歹毒的心思。
    森乌：野鸭子带回去，那个人类肯定也是给乖崽吃。乖崽爱吃新鲜的，暂且饶你一命。
    陆余：野鸭子是给陆糸的礼物。猫不吃的。
    森乌：乖崽，人类把野鸭子送给你，就是你的，既然是你的，当然能吃。
    陆余：……
    大黑猫的逻辑无懈可击。
    原本打算硬气腰板的陆糸在陆余亮晶晶的眼神中败下阵，蹲下揉揉小狸花的脑袋：“知道了，礼物我收下了，你们回楼上去吧。”
    陆糸伸手去抓挣扎的野鸭，大黑猫见状松开爪子。暴脾气的野鸭子狠狠一口咬向陆糸的手，没有大黑猫的保护，陆糸被啄了一口，吃痛地缩回手。
    陆糸发誓，他从追随小狸花进门的大黑猫眼里看见一抹嘲笑。
    野鸭子立即送去戴安那里炖了！
    陆糸气呼呼地挥舞拳头。
    心里惦记检查藏好的照片有没有被发现，陆余急匆匆往楼上跑，不料才进门，就被书店老板拦下来，只见男人笑得坏坏：“乖崽，你的小猫什么时候出生，叼一只给我好吗？”
    还小猫！我看你像小猫！陆余连连倒退几步，拼命摇头。
    且不说猫生不出来，大自然里小猫崽都是跟母亲生活长大，母猫养育小猫的时候，谁靠近谁挨揍，大伯你好好补下课。
    见陆余摇头拒绝，书店老板遗憾地把目光落在大黑猫的身上，养一只像大黑这样威武的小猫也不错，于是他怀揣希望地问：“大黑，你呢？”
    森乌瞥一眼陆余的肚皮，惹来陆余阴森森地龇牙。森乌沉默地摇摇头，没有小猫。它对后代没有执念，如果要有，它也只想要陆余的小猫。
    算你识相！见大黑猫没跟着瞎起哄，陆余满意地翘尾巴往楼上跑。
    最近两个礼拜，猫就不去书店那边了。什么？你说这是小心眼的报复？
    胡说！猫是害怕书店老板见了猫想起没有小猫的遗憾，伤心呢。
    离开五天，家里自己的气味都淡了许多。
    陆余忙忙碌碌，一会重新标记地盘，一会检查藏好的照片。陆糸没有擅自翻动猫窝，照片好好的还在。
    等陆余终于趴下喘口气，森乌自觉凑过来给它打理蹭乱的毛发。
    在确认最后一层关系之前，陆余还有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认知，比如森乌给它梳理脊背的毛发，它就自己舔四肢的毛毛。
    但度过深山的五天亲密之旅，陆余毫无负担地做一只小懒猫，指挥勤劳的森乌，脑袋上的，脖子上的，肚皮上的，对对对，舒服喵。
    伺候小狸花，森乌甘之如饴。舔着舔着，吐吐嘴巴里的浮毛，森乌抬头看一眼眯起眼洗脸的陆余，低头往下。
    察觉到森乌的意图，陆余连忙翻身趴好，狠狠瞪这只胆大包天的家伙：“喵喵！喵喵！”
    臭猫，回来路上猫们说好了，回到家不能太过分嗷！
    森乌闻言垂下耳朵，眼睛有些湿润地凝视小狸花。别误会，它不是觉得心虚，只是遗憾没能让陆余弃械投降。
    至于陆余不愿意跟它亲密的原因，森乌扭头望向电视柜上黑漆漆的小圆球，抬起爪子舔了舔，都怪这个叫做监控摄像头的东西。
    见森乌盯着监控看，陆余摆摆尾巴跟它强调，人类通过它观察猫咪的生活，它们在屋里做的一切都会被看见。
    陆余挨过去蹭蹭森乌的下巴，羞涩地哄男朋友，不是猫不愿意，你也不想猫被陆糸他们看到吧。
    有啥不愿意，它们俩都糊成锅巴了。
    这个理由让森乌眼神微动，小狸花漂亮的样子只有猫能看。只是，虽然到外面约会可以，但除了深山里的猫窝，只有这个房子还算舒适。
    森乌自己无所谓，随便一块木板、一堆草垛、甚至一个空地都能做一个临时的窝。但森乌不愿意陆余吃苦，娇气的小狸花就应该躺在软软的窝里，舒舒服服的。
    就没有办法了吗？不见得。
    森乌若有所思，监控摄像什么的，把它遮住不就看不见了？
    兴奋把这个好方法跟陆余分享，森乌的尾巴尖愉悦地轻拍地板，碧绿的猫眼闪烁着发现宝藏的光芒。
    森乌宠爱地抱过小狸花，温柔地继续给它打理皮毛。
    陆余面无表情，一边躲避森乌一边沉思：失误了，没想到森乌的脑筋会转弯。
    猫的老腰休矣！
    茶几上的花瓶空空如也，每日拜访的阳光没有找到熟悉的花朵，毛绒绒的尘埃漫无目的地漂浮，有些许寂寞的感觉。
    抱歉了阳光先生，你的比比亚娜花朵被猫吃掉啦。
    被陆余命名为比比亚娜的花朵，一夜之间彻底绽放，蜂蜜似的黄金花蕊，火焰般鲜艳的红色花瓣，美得让万物生灵挪不开眼睛。
    如果花朵点缀在原主人白色麋鹿阿角的鹿角上，人类看见，一定会举臂惊呼，鄙人遇见了不可亵渎的仙灵。
    假的哟，阿角可嫌弃这些妨碍它混入麋鹿群的花，隔三差五蹭下来丢在深山老林里。没有眼光的野兽们辣爪摧花，比比亚娜被无情踩进泥土，化为滋养山林的养分。
    如果不知道比比亚娜的功效，陆余也不会去吃这支花，因为它闻着好似花蜜般甜美，吃到嘴巴里却是苦苦的。
    怪不得野兽们不碰这些花朵，太难吃啦。
    下山前一天，森乌把比比亚娜叼给陆余，深邃的眼睛暗含着期待，但它不催促，而把寿命的选择权交给小狸花。
    直至最后一秒，陆余都可以反悔，拒绝延长寿命，按照既定的轨迹，以一只普通猫咪的生命长度过完一生。
    森乌安静等待，陆余选择自然老死，那也没关系。它会好好陪伴一辈子，把小狸花白白胖胖养到吃不动肉。
    终结之日，它会背着小狸花回到山林，挑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，趴在陆余的身边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永远沉眠。
    因为陆余喜欢漂亮的东西。
    对森乌来说，死亡不可怕，没有陆余的世界才是无尽的深渊。
    陆余欣然接受，深知生命的脆弱，意外再次拥有新生，它无比珍惜生的机会。世界多么美好，猫猫勇敢去闯，别看森乌活得比它久，论享受生活肯定没它在行。
    森乌离开山林，陆余想让大黑猫体验更多美好。世界多姿多彩，除了捕猎和生存之外还有许多乐趣。
    陆余嗅嗅，好奇地咬下花朵的一瞬间，五官立马苦得皱成一团。
    花的味道怎么有种酸甜苦辣混杂在一起的苦！
    陆余灵魂出窍，双目出神，啊，这就是生命的五味杂陈嘛……
    强忍着苦味把花朵咽下肚，陆余跳脚，呸呸吐着舌头，拖着尾巴在树洞里团团转圈。
    可恶，早知道如此难以下咽，它肯定要到湖边去吃。这支花朵的说明书应该重点标注，请服用者送水吞服。
    陆余的表情太过拧巴，森乌急得一起转圈，情急之下探头去舔陆余的嘴巴，好像这样做能够分走小狸花口里的苦。
    只要找一颗甜味的果实就能解决问题，大黑猫完美诠释什么叫做关心则乱。
    叼回来一颗蜜果，森乌咬破皮送到陆余嘴边，眼神着急：“喵喵喵。”
    快吃，这是枝头最熟的果实，保甜。
    果汁缓缓滴落，陆余赶紧仰头去舔食，甜蜜在口腔里弥散，覆盖掉比比亚娜的五彩斑斓的苦。呜呜噫噫，请原谅它用这个形容词。
    “乖崽，有好受一些吗？”森乌对让陆余吃了苦有些懊恼，眼底冷光一闪，回头它要找阿角问问，给花的时候怎么不提醒一下。
    嘻嘻，其实森乌的嘴巴就甜甜的。想跟猫分担苦涩的心意，甜进猫的心底。
    陆余没有森乌面不改色说情话的本事，于是坏兮兮地凑上去，用嘴巴沾到的果汁糊森乌一脸，甜不甜，你亲自尝尝就知道啦。
    森乌无奈，假装凶狠摁倒调皮的小狸花，把陆余从耳朵到尾巴尖温柔地舔一遍。
    陆余喵嗷一声，四仰八叉挥舞爪子揉森乌的脸蛋。玩闹渐歇，两只猫咪排排挨在一起，趴在树洞口看山林的风景。
    “森乌，有体验到不一样的乐趣吗？”
    “乐趣？”
    “嘿嘿，假装打架，恋爱的把戏。”
    “嗯，猫感到很快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