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条私信，真的很像某种暗示啊。”
    针对凶手的惩戒方法，还要私底下找林原询问？
    她和K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？
    林原的手指骨节无意识攥得发白，假如K查出了真相，那么这条私信，就无异于是一场鸿门宴的邀请了。
    Y死了，林原纸面战力就是联盟最强。
    但林原并不觉得，单凭这点，K就会放过一个在联盟搅起内乱的叛徒。
    用她的话讲，杀掉一个随时会倒戈的二五仔，面临的风险程度，远远小于捧着一个实力强大的立场不明的人。
    墙面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，距离子时越来越近。
    “不对。”
    “鸿门宴去不去，取决于那位调查出的凶手，到底是不是我。”
    哪怕事情迫在眉睫，林原依旧冷静地分析。
    “K曾经透露过，每个杀戮玩家都有戮命标记，当进入联盟的戮命人有泄密的风险时，他会毫不犹豫地捏爆标记。”
    “按照戮命人的心狠手辣，假如查出的凶手是我，我现在不会过得那么舒坦。”
    “K绝不会因为‘如何惩戒凶手’这件事发愁，还要召集所有戮命人去商议解决办法。”
    “说明在联盟的调查结果中，那个凶手如何处理，对整个联盟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。”
    一个可以用戮命标记解决的叛徒，用不着全联盟兴师动众。
    林原眼睛闪烁两下。
    “……看来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了，不知道谁是背锅侠。”
    思路逐渐明朗，林原心下安定。
    她换上干净的衣服，戴上一只黑色口罩，在暗沉的夜色中出门。
    戮命岛。
    歌剧院今夜的观众很多，气氛却沉重无比，一派肃杀之色。
    素来傲慢的杀手中间，居然生出一种名为惶惶不安的情绪。
    “Heart，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，难道你不怕，那个狩猎戮命人的家伙，会狩猎到你头上吗？”
    林原失语片刻，抿了抿唇，耐着性子回答：
    “所有狩猎到我头上的人，都死了，我有什么好怕的？”
    问话的戮命人冷笑一声：
    “你可真是自大啊。”
    “谢谢夸奖。”
    林原云淡风轻地回应，反而把出言讽刺的戮命人气得转身离开。
    等待戮命人们抵达会场的时间很快结束，一身星星斗篷的K先生再次站在舞台上。
    ——来了。
    林原心跳不自觉加快一分，面具下幽深的眸子注视着K。
    “要处决的人，很快就要出现了。”
    舞台上，K布满疤痕的手握着一支话筒，他做了个简洁的开场白，然后迅速切入正题。
    “一个月的时间内，联盟损失了四位戮命人，一个人葬身在副本，两个人尸骨无存。”
    “万幸，我们找到了一个人的尸体。”
    K话音停顿，招了招手，立刻有奇形怪状的人抬过来一具绕满海藻的尸体。
    尸体面目全非，浑身上下好几个血窟窿，一些肉还被鱼咬走了。
    底下有人看到尸体的牛角，不由出声道：
    “我认得他，牛头，常住戮命岛周围的小海岛。”
    “那么偏的位置，谁会去猎杀他？”
    “他有得罪过什么人吗……”
    K先生掌心出现一枚子弹，在穹顶的星星吊灯的映照下，子弹反射莹莹光彩。
    台下的观众大多没见过这样的子弹，脸上困惑的表情遮都遮挡不住。
    只有林原，唇角弧度微变。
    因为那颗子弹，是她用裁决之影，亲手打出去的。
    牛头的尸体，是她亲自抛进茫茫大海的。
    暴雨夜的复仇，两个人位于市区的戮命人，林原都有好好处置。
    唯独喜欢靠海别墅的牛头，林原选择让牛头葬进大海里。
    “……原来疏漏在这。”
    林原抬起视线，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。
    当审判庭的子弹出现在K的手中时，那个让K认为不好处理的凶手，似乎已经有了眉目。
    果然，K的手轻轻一抛，子弹定格在空中。
    聚光灯打过来，荧幕上，子弹顿时放大，清晰到每一缕花纹都可以看清。
    “这是审判庭的子弹。”
    K的声音听不出起伏，继续说：
    “据北区的情报人员说，暴雨夜那天，审判庭进行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追捕活动。”
    “追捕行动的队长，叫薛辰光。”
    乍然听见熟人的名字，林原眼角抽动一下。
    这下，背锅侠是谁，已经不用思考了。
    荧幕闪烁一下，一张清晰的人像图出现在上面，附带着密密麻麻的详细资料。
    【猎物名称：薛辰光】
    【身份：众星城审判庭审判长，段位裁决四星】
    【特性·不朽正义：面对罪孽深重的刽子手，你可将对方拉入审判空间就地正法】
    【刽子手死亡，审判空间进入冷却】
    【特性·审判天平：每审判一个刽子手，对应的罪孽值都会等价转化为你的经验】
    【道具：裁决之影】
    【道具：星尘仪】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望着薛辰光的资料陆续出现在大荧幕上，供所有戮命人观赏。
    林原再次认识到戮命联盟的可怕之处。
    “如果联盟想搞谁，是不是只要向恶人书祈愿，就会自动开盒对应目标？”
    林原已经被Y开盒过一次了，不过她有能力在围猎中幸存，薛辰光却未必。
    林原心事重重，忽然注意到，K只是公布了薛辰光的资料，并没有发布对应的悬赏令。
    林原心中忽地冒出一个猜想。
    “……审判庭的人，杀不得？”
    那一瞬间，林原脑子冒出一个形象的比喻。
    假如玩家是航海世界的外来者，两批外来者打得再热火朝天都影响不大，如果一方敢把刀对准航海世界拥有完善秩序的原住民，甚至是公然挑衅执法机关。
    “为什么有种山大王出村攻打警察局的感觉？”
    偶尔偷两个村民吃就算了，打到公安局去，怎么想的？
    进入航海世界的第一天，林原就知道，原住民对航海线玩家的态度是中立甚至友善的，对杀戮线玩家，则只有纯粹的敌意。
    “没想到玩家们一直忽略的原住民势力，现在居然成了掣肘戮命联盟的存在。”
    “还好我从来没有忽视过他们。”
    林原意识到K觉得棘手的地方。
    “怪不得K处理不了凶手，杀又杀不得，又不能放着不管。”
    “虽然……薛辰光可能还真没见过几个戮命人。”
    林原也觉得，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处理。
    下一刻，K先生终于说出今夜会议的主要议题：
    “薛辰光靠着审判戮命人，一个月内，在审判庭的地位水涨船高，各位探讨一下，我们要怎么应对威胁越来越大的审判者？”
    台下的戮命人热情地发表意见。
    K的动作一开始是自然的，时不时点头回应，可越到后来，他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压抑。
    林原差点看笑了。
    第一个戮命人的建议是：
    “我们把薛辰光杀了，再把尸体送到审判庭门口挑衅，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威风。”
    K的动作凝固了，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。
    第二个戮命人摇摇头，颇不赞同前一个人的意见：
    “薛辰光再怎么嚣张，也只是一个人，真正让他嚣张的原因，是背后的审判庭。”
    那个戮命人振振有词说道：
    “所以，我认为，我们应该宣战审判庭，把他老窝端了，薛辰光连个屁都放不出来。”
    林原手指甲重重抓了下椅背，防止自己真的笑出声来。
    K先生藏在斗篷下的鼻孔哼出一口气，看不出喜怒。
    第三个戮命人似乎察觉了盲点，补充建议道：
    “姓薛的能一晚上连刀三个人，我认为他还是有点实力的。”
    “不如我们杀他家人报复，这才是最容易使人痛苦的方法。”
    直到现在，K先生才微微掀了掀嘴唇，努力维持语气温和：
    “薛辰光是成为孤儿后，职位才开始猛升的。”
    第三个戮命人尴尬地坐下，一秒后，又执拗地站起来：
    “没有亲人，总有朋友吧。”
    K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抬起，说道：
    “薛辰光的确有两个朋友，一个是审判庭的查理德法官，两人关系亦师亦友。”
    “……还有一个，则是众星城的冒险者。”
    戮命人中间哗然一片。
    “冒险者与原住民成为朋友？”
    “怎么可能，玩家和土着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    “K先生，那个胆大包天的冒险者是谁？”
    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，K不紧不慢开口：
    “冒险者身上有规则庇护，把所有信息都掩盖了，我只能看出，那个人就在众星城。”
    林原愣了愣。
    她确实有规则类道具，但林原并没有下过“隐藏信息”之类的规则。
    “Y。”
    林原反应过来。
    喻星回发布百万悬赏令时，对林原有关戮命人的信息，全部屏蔽了。
    “Y是联盟的代理人，他的权限很可能不低于K先生。”
    “那些被他涂去的信息，K至今都看不到。”
    无形之中，喻星回也算帮了林原一把，不然现在，“林原”两个字，又该处于戮命联盟的风口浪尖之上了。
    林原心底稍稍松了口气，忽然听见旁边的戮命人抱怨。
    “要是Y先生愿意出手就好了，可惜他忙着狙杀林原，没空处理薛辰光这个小喽喽。”
    林原唇角抽了抽，视线余光瞥向舞台。
    这下，K的动作是真的僵硬一瞬。
    林原悄悄拿出当时带走的百万悬赏令端详，目光被悬赏令顶上的“已撤销”吸引。
    林原一怔。
    ——那张关于林原的悬赏令，曾经差点害死林原的导火索，被撤销了。
    同一时间，怀念起Y的不止有林原，还有舞台上主持会议的K。
    假如喻星回还在，对方虽然疯是疯了点，起码有时候还真能给出点有用的建议。
    哪里像现在……
    K先生望着台下的“卧龙凤雏”，久久沉默不语，莫名感觉低血压都被治好了。
    忽然，K的目光注意到开小差的林原。
    狐狸低着头，不知道在干什么。
    K忽然想起来，有次会议，也是Heart提出，杀死短吻鳄的人，可能是审判玩家。
    从今天的调查结果来看，Heart的猜测是真的。
    “她果然深谋远虑。”
    于是，下一秒，K的声音回荡在歌剧院大厅。
    “Heart，你怎么看？”
    斗篷谁都不点，专门点林原回答问题。
    林原：？
    她有一瞬间幻视“死亡点名”。
    一直在摸鱼开小差的林原有个锤子的看法。
    眼下的局面可以说是她一个人造成的，问她看法不如劝她收敛杀心。
    林原心说，人都是我杀的，我看什么看。
    真正的审判玩家连戮命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几回。
    就这错误的调查结果，她怎么编才不漏破绽？
    林原思索一会儿，还真掰扯出一个有几分道理的解决方法。
    “我们可以腐蚀审判庭，让敌人自相残杀，总比我们亲自拼刺刀好得多。”
    听到这个与众不同的方案，戮命人们突然安静下来，思考林原所提建议的可行性。
    就连此前一直不满意的K，也是眼前一亮。
    有了个开头，林原越说越顺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，莫名令人信服。
    林原一边回忆薛辰光，一边解释道：
    “总有人带着自己的目的加入审判庭，只要我们找到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，用他无法抗拒的好处诱惑他，之后的事就好办多了。”
    “有人一心正义，就有人看不惯那些家伙。”
    “挑拨离间，引出矛盾，让审判庭的人去处理和我们利益相悖的人，警匪勾结，才是最合适目前戮命联盟的应对方法。”
    “审判庭的象征物是天平，你见过绝对公正的天平吗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林原说得自己都相信了，自然也打动了戮命联盟的其他人。
    其实她只是提出一个大概的轮廓，真正要实操的时候，往往出力的还是联盟的人。
    “不过，好歹是把这波糊弄过去了，还顺带刷了波在戮命联盟的威望。”
    林原心想。
    结束发言之后，她听到K的鼓掌声。
    K先生赞赏道：
    “好一个警匪勾结。”
    “Heart，你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，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。”
    “可行度很高啊。”
    忙碌一个晚上，K先生终于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，对Heart是越发赞赏。
    “Y没了之后，联盟又多了个可造之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