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心猛跳了一阵。
    承元帝时这句话像是戏言，可数十年之后，皇室确实出现了同貌男女。
    宏明与王慕晖虽非同胞兄妹，然而一个乃怀安帝之子，一个乃怀安帝长姐兴福公主之女，血缘非常接近。
    当初宏明欲娶王慕晖为皇后时，满朝文武以王慕晖骄横跋扈为借口强烈反对。
    且不论王慕晖的性子与这四个字是否扯得上联系，她一十四岁的少女，尚能教化，又未做过出格的大恶，身为王氏宗主独女怎么就惹来朝臣厌恶，一直是关翎心头的疑问。
    假如没有接触过朝廷上下臣子，关翎或许能安慰自己，那是因为百官昏头昏脑，是非不分。
    然而与观御史、郎千禄共事过后，她不再认为朝臣的反应那么简单。
    鹰王口中的传说，成了一种解释。
    “那是……怎么一回事？”
    她下意识躲开了鹰王的目光。
    婵月捧着一布包冰雪，由屋外走进来。
    鹰王为了给她腾出位置，绕去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坐下。
    流水殿的暖亭是供人饮茶赏雪的地方。
    地下的温泉流过亭底，使得亭内寒冬如春。
    亭内另有供人煮茶的炭炉。
    鹰王熟练地以竹勺量了水，提了一壶水上炭炉。
    “水夫人出自水氏……没人告知过皇室的诅咒？”
    关翎摇了摇头。
    她的祝术是打阿宁那儿偷学来的，与水氏的人不算熟。
    “家父除了乐器，不曾提起任何水氏的往事，更遑论皇室的……逸闻。”
    鹰王抬起眼帘，注视她的双眼。
    眼神似是不信。
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茶器上。
    “皇室自古以来有个传言，据说清源皇后并非死于难产。她死前留下诅咒，族内诞生同貌双生子时，她必转世复仇。”
    关翎捏紧了拳头。
    “……清源皇后并非死于难产？”
    “并非。”
    “她是……怎么死的。”
    “自毁元神而亡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……是因为太祖背叛了她？”
    “无人得知。”
    “那她……葬在何处？”
    关翎后背冷汗阵阵落下。
    可惜鹰王的答复令人失望。
    “不知。”
    她隐约知道自己为何万般在意璟翎殿，内心又总有股恐惧阻止她接近那段记忆。
    似乎那段记忆里隐藏着比王慕晖所言更加恐怖的现实。
   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知情人，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。
    水沸了。
    水泡破裂的“咕咕”声，在当前的气氛下宛如哀鸣。
    鹰王用茶针挑出茶叶，放进茶壶，手法利落地洗了茶，重新倒进水，扣紧了茶壶盖。
    “咔”。
    茶壶盖碰出的脆响，惊醒了关翎。
    “娘娘疼吗？”
    婵月跪在榻前，用冰雪敷着她的膝盖。
    关翎低头看见她，察觉自己几乎忘了膝盖的伤痛。
    “水夫人请喝茶。”
    鹰王递来一盏他沏好的茶。
    “王叔适才所说，该不会是为了唬我，临时编的故事吧？”
    关翎僵硬地笑了笑。
    “成宗之前，皇族诞生过面貌相似的男女。”
    鹰王不置是否，继续他的话题。
    皇族诞生的女子不算王慕晖，一共只有两人，其中一人尚在她腹中。
    “是常吉县主以及……”
    “荒宗。”
    鹰王的答案不出她所料，又让她倍感意外。
    常吉县主与荒宗所生的苏檀到底背负了怎样的使命？
    她害死的苏檀，原本是来结束龙神治世吗？
    她的头脑一片混乱。
    “那岂不是说明传言不真？假如荒宗与常吉县主应诅咒而生，华英国怎不见异样？”
    关翎装作一无所知地反驳。
    “不，那时候华英国起过异样。正因为起了异样，成宗才命人打造日月双珠。”
    关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。
    荒宗看上了是自己姑母的同貌女子，不顾一切地将她掳进皇宫。
    拥有神血的常吉县主诞下了新的神明——苏檀。
    舍弃金身的太祖借苏檀的躯体复活人间。
    与他结有姻缘的清源皇后，则转世成为水如镜。
    这一期间皇城异变，成宗暗中命纪氏打造日月双珠……
    所有事并非无缘无故地碰在一起。
    一切仿佛是个阴谋，一环扣一环地展现在人间。
    每一环宛如向外扩散的涟漪，常人只能见到岸边近乎直线的水波，想不到它为怎样的浪涛推动，也难以察觉它们之间存在怎样的关联。
    混沌的源头莫非是为了利用太祖与清源皇后的三生姻缘，强制太祖作为新神降生，迫使清源皇后在人间转世？
    “是谁做了这样的事？”
    关翎无法相信自己的推断。
    女神现世乃是不吉之兆。
    有谁可以连续削弱龙神数代血脉，逼迫皇族诞生出神女？
    有谁可以为女神安排一位同貌双生子，又促使荒宗不顾伦常与关于诅咒的传说，发疯般恋上常吉县主？
    “神明的灾难，当然也是神明。”
    鹰王向她举了举茶碗，代替敬酒。
    “荒宗……晚于常吉县主出生，对吗？”
    关翎一瞬间灵光乍现。
    对面椅子上的青年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那则诅咒的难处，在于皇室几乎没有女子出生，对吗？”
    鹰王又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荒宗的母亲……是涂氏，对吗？”
    鹰王再度点了点头。
    灵偶。
    荒宗的躯体是灵偶，容貌并非天成。
    有人……
    华英国漫长历史背后，有个与纪离鸿一样，不受时间约束的人。
    皇室数代子嗣薄弱是他有意为之。
    华英国最直接的异变，即是龙神血脉的断绝。
    他选择了一条捷径，逼迫苍天顺从己意。
    女神降生后，他迅速制造与女神样貌一样的灵偶，选择合适的契机，充为皇子。
    荒宗一代的故事并非诅咒的应验。有人伪装诅咒，利用天意，差点使得皇朝覆灭。
    最终这个人功亏一篑。
    苏檀找到方法解决了动荡。
    “为什么有人这么做？”
    关翎不解地望向鹰王。
    鹰王嫣然一笑。
    “夫人为何认为本王知晓？本王只是因皇后祭祖，记起了一则传说。想这皇城之下不安的魂魄，不止费氏先祖一人。改明儿该去了尘寺好好祭拜。”
    素月与婵月听不懂水悦秋与鹰王在谈什么。
    看到水夫人面色煞白，两人不敢插嘴。
    “夫人……是否知道旱女魃的传说？”
    说到这里，鹰王又想起什么似的，摸了摸下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