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稍一抬头，看到秦王望向自己的双眼含有笑意，飞快低下头。
    “王爷戍守边关军功显赫，与太子关系亲睦。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？”
    秦王妃瞥到了他的目光。
    “若本王为了夫人放弃一切，夫人会反过来劝诫吗？”
    当然不会。
    邹夫人，哦不，秦王妃，与甄映雪本质上是同一种人。
    别说是与太子反目，放弃迄今为止累积的所有功绩，就算秦王为她杀尽天下人，她也不会劝一句。
    在后宫时，关翎深有体会。
    邹夫人在意的，与其说是皇上的宠爱，不如说是高过后宫所有女子的优越感——哪怕是在男人面前摇尾乞怜，只要高于女子她就开心。
    由他人施舍的优越到底哪里值得在意，关翎穷尽一生也想不通。
    都说人活一口气，树活一张皮。
    关翎自不会傻到认为尊严一文不值。
    只不过邹夫人所追求的尊严，压根儿是空中楼阁，无本之木。
    那甚至比不上菟丝花，好歹依附于大树。
    她所依附的，是她幻想中握在掌心的权柄。
    而事实上，尊严荣耀源于夫君飘忽不定的一念，从来不曾属于她。
    她意识不到，她手里只握住了虚无缥缈的幻影。
    正如此刻，她最在意的尊严丢了个一干二净。
    “本王心怀坦荡。夫人若以为本王行为不轨，大可上书圣上，参本王一本，不必迁怒他人。”
    秦王撇下座上的妻子，搀起水悦秋，挽着她回西院。
    “差点忘了告知夫人。”
    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步。
    “夫人姨母多次派人询问本王，多年来膝下无子，是否有意纳夫人庶妹为妾。夫人有空闲调查本王是否与他人有染，不如替本王回绝掉此事，烦请他们不要再向本王下药。”
    关翎随他离开主院，听到背后传来茶碗碎裂的声响，回头张望时，秦王攥紧了她的手往前走。
    回到西院，关上屋门，秦王抬手抚摸她的秀发，眉宇间显露出忧色。
    “……王妃无子……是因为王爷冷落？”
    她遇到的秦王，与她自史书话本里知道的秦王不太一样。
    为了摆脱奸佞谗言，他不得不依附豪族，不惜把自己中意的女子献给太子。
    哪怕这一时间，他早在边疆扬名，费氏依旧不大看得起他，只把他当作接近太子的筹码。
    将士们的浴血奋战，抵不上豪族间一席茶会。
    世情可悲。
    世人不仅不指出其中荒唐，更热衷附庸风雅，效法王公贵戚的一举一动。
    在争相倾轧，不惜指功为过的世道里，清醒的人是傻子，是败犬，除非他们舍弃自尊与理想，跟着众人同流合污。
    “……你想知道本王是否身体有恙？”
    望向她时，秦王目光柔和了许多。
    “王爷……武功盖世，怎可能身体有恙？”
    关翎靠在枕上看他，替他悲哀。
    “小女是好奇……王爷为何不早日诞下继承人？”
    秦王没有留下子嗣。
    承元帝过世后不久，他原因不明地离世。
    有说是西征时的旧伤复发，有说是遭人下毒。
    无论如何，他与秦王妃间没有孩子，也没听说任何姬妾生育过子女。
    “你想生？”
    秦王的话陡然撕破了她的哀悯。
    “为什么要我生？”
    关翎脱口而出。
    “这可奇了。在本王枕边问本王要不要孩子，居然不是说自己？”
    除了由太子府回来那日，秦王一时情难自禁吻了她，之后除了入睡时搂着她，没有任何出格举动。
    好似回味在山洞度过的那晚，秦王总让她背靠自己睡在身前，一整晚像怕别人夺走她一样，紧紧拥住她。
    他留宿西院，无衣迟早发现。没有真的做出越轨之举，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吗？
    他在犹豫不决。
    没有天命相连的缘分是否就像此刻的秦王一样？
    ……她想起了在萨满康德的那晚。
    在萨满康德时她主动吻了伊萨，最后伊萨安抚好烦躁的她，搂着她入睡。
    明明此前他试探过她的意愿，箭到弦上又无端多生许多犹豫。
    那是天意操纵人心的手段。
    秦王见她安静地躺在一侧，耐不住困意，隔了一会儿睡着了。
    待他睡饱回笼觉，如以往一样去了书房，夜晚依然没回主院，落榻在西院。
    关翎满腹疑问得不到解答，再加白天睡多了，大晚上精神奕奕地在枕边观察他。
    “为什么如狼似虎地盯着本王？”
    秦王察觉了她的视线。
    “王爷……秀色可餐。”
    关翎用被子蒙起眼睛。
    “你现在饿吗？”
    秦王留意起她所说的话。
    晚膳时间早过了，这会儿敲罢了三更，满天星斗。
    “假如不困，随本王去趟鬼市。”
    京城鬼市，如雷贯耳。
    这种集市每晚三更到天亮前开一小阵子，她原来是没机会接触的。
    秦王乐意带她去，一扫她连日心中的阴霾。
    两人起身，换上衣服，与大门口的护卫说了一声，秦王没有骑马，直接牵她手出了门，往京城鬼市而去。
    集市在京城西侧，与秦王府相距不远。
    一路过来寂静无声，鬼影、人影皆无。
    穿过几条街，突然人头攒动。
    集市入口的位置灯火最为通明，街道两头摆满小吃摊子。
    霜雪圆子、荔枝糕、绿豆水晶饼、玫瑰糖人、缠丝金梅、山楂凉粉……尽是关翎没见过的小吃。
    她打进鬼市开始嘴里就塞得鼓鼓囊囊，眼珠子不停往其他摊子瞟。
    尾济来了这里，能高兴得一口把整条街吞下去。
    “别在街口吃撑，后面有更好的东西。”
    可惜秦王提醒晚了。
    她认真地点了点头，接着打了个响亮的嗝。
    过了小吃摊儿，再往里是鬼市真正的卖场。
    声音忽然小了许多，气氛变得阴森。
    街两侧的灯能捻多暗捻多暗，两排偌大的灯笼甚至照不清人的脸。
    练摊儿的商人面前一张草席，上面摆放各类东西。
    大多是衣服首饰以及古玩，以及南海西山的奇珍，甚至有来自东莱的古怪玩意儿。
    关翎看见有人卖空藤。
    滕条被种在小花盆里，兀自突出土面向上生长。
    摊主把细细的树藤顶端盘起，放上重物。不管放了什么，都压不垮树藤。
    摊子周围聚了不少看客，人群议论纷纷。
    “那是假的。”
    秦王俯在耳旁轻轻告诉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