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苏檀是四皇子。
    关翎恢复意识后，立即明白了这件事。
    诏明说她曾为自己强迫，说她曾经烧过他的魂魄。
    现在她知道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。
    粘稠的血液流下，迷住了她一侧的眼睛。
    她的床前倒着纪离鸿的尸体。
    几个时辰前，她站在厅堂外的走廊里听苏檀与纪离鸿谈起纪氏的事。
    半天不到，天翻地覆。
    “我没有因此怪过你。你我之间，恩也有，怨也有。我的心一如当初。”
    他原谅了她。
    她无法原谅自己。
    她到底干了些什么？
    因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，因贪恋一位有妇之夫，亲手把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推进火坑。
    若非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，纪离鸿怎可能拿一首暧昧不清的诗，轻而易举引诱她害死自己的丈夫？
    四皇子是该恨她。
    苏檀是常吉县主的独子，又是涂氏宗主的嫡子，贵不可言。
    他可以在天武，在华京享尽荣华富贵，为了她跑来荒山野岭，辛苦建造了白云楼。
    她锦衣玉食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，没有感谢过他。
    这世间有人为了取一根鲛纱的丝线而送命，有家庭一年挣不到半枚银币，有人以一枚银币的价格被贱卖，又很快丢掉性命。
    这些事她一件也没遇到，她有什么可不满？
    难怪纪归鸿根本不信她所言。
    她对他人的善意视而不见，只知活在自己假想的恐惧里，简直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人。
    泪水不断滑进嘴里，充满苦涩。
    纪归鸿深爱他的青梅竹马。
    昏睡浴池那一日，不过是她先投怀送抱才有的一念之差。
    当真有情，他怎可能一回到东莱马上与人成亲？
    借修筑栈道表达忠贞？
    她是有夫之妇，他于她有何忠贞可言？
    她对别人的丈夫贪恋到了什么地步，能把显而易见的事扭曲得面目全非？
    是因为重溟君吗？
    她无力地靠上床沿。
    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等待她吗？
    也许她记忆里的只字片语全系她的幻想。
    她该听王慕晖的话早点结束一生，免得继续贻笑大方。
    纪离鸿觊觎她的心思显而易见。
    她无法替苏檀报仇，怎能再遭其羞辱？
    关翎摇摇晃晃走到窗前，用沾满鲜血的手推开了窗户。
    一阵刺骨寒风，吹得她脸庞生疼。
    望到窗外一片空旷素净，她没来由的痛快。
    濯州今冬的景象像她在蟾宫步道底看到的大雪纷飞。
    在一片天地无分的雪野里，曾有一头白色的夫诸，在石缝里找到她。
    也是那一日开始，她陷入了另一种迷茫。
    “留在那条石缝里，没准儿反而自由自在……”
    关翎笑了一声，跃出窗台。
    宛若仙境的庭院距离她越来越远。
    她终于可以同流云池里的瀑布一起飘下，看看它们最终落往何方。
    *
    “那个人长了华英国人的脸，与绿色的眼睛。”
    阿骨金跑得气喘吁吁，好不容易赶上阿西亚。抢在误会发生前，他先拦住沓古托。现如今的状况实在容不得再多一丝一毫差错。
    阿骨金没有明确点出姓名，沓古托还是一下知道了那是谁。
    那混蛋果然背叛了他！
    这么一想，希尔困在河谷到现在没法儿回来，弄不好有他的功劳。
    纵容木鸢大摇大摆闯入萨拉赫斯，制造混乱，最后的目地是为了掳走皇后？
    哪怕他背后有拓食，甚至阿黎散支持，这么做有什么意义？
    华英国皇后下落不明，鹘霜国主受伤，萨拉赫斯死伤惨重，明显遭人暗算的局面不会迫使华英国与鹘霜决裂。
    想要挑拨鹘霜与华英国反目的话，这一手并不明智。
    何况他与鹘霜的交易尚未结束，不该在此紧要关头背叛鹘霜。
    “恳请国主尽快查清此人身份，确保殿下安全！”
    李臣甫看出沓古托眉宇间的疑惑，一句话把矛头重新指向鹘霜。
    非他在这种时候只考虑该由谁承担责任。
    他的职责是不授人口实。
    于他的立场不在第一时间把皇后失踪之过辨个清楚，木鸢硬闯萨拉赫斯将成为两国开战的导火线。
    “既然凶嫌长得像华英国人，还请贵国使节先配合调查。”
    沓古托苍色眼珠一转，不动声色把嫌疑推了回去。
    “派人唤回希尔。”
    他吩咐阿骨金。
    龙溪军不可能在短短数日里大军杀入鹘霜腹地，既然他们选择取道白银沙漠奇袭，河谷里的部队肯定是佯兵。
    “封锁各城门与港口，除鹘霜军概不准通过。点清未受伤士兵有多少，以十人为一队从城东南开始搜索。”
    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做给华英国的使节看。
    假如是那名男子掳走了皇后，能抓回他的唯有尾济。
    尾济又去了哪里？
    沓古托依稀记得在萨拉赫斯陷入混乱之前他在皇后身边，既然如此，怎么任皇后落入他人之手？
    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，迟迟没有消息传来。
    天将破晓之前，希尔率部回到了萨拉赫斯。
    他的模样比经历过雷火弹洗礼的萨拉赫斯居民好不了多少。
    一夜未睡，沓古托看见希尔安然无恙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愤怒。
    华英国人用诡计骗了他。
    不管是突然出现在河谷的部队，或是由东北方杀来的木鸢，全是他闻所未闻的伎俩。
    现在他还必须背着华英国人找到皇后，不能让他们发现掳走皇后的人与鹘霜存在关联。
    除了尾济，另有一个人可以找到他。
    “前往白沙华，联络……”
    “假如那个人与他勾结做了此事呢？”
    希尔一路过来，看到了萨拉赫斯的惨状。
    “不可能。那个人绝不可能允许他掳走皇后。”
    沓古托咬牙切齿地回答。
    他以为那个疯子就算背叛他，也不可能背叛此人。
    哪知道他的疯狂超出他们的想象。
    “那人允许皇后暂时留在鹘霜，是因为知道我迟早要……”
    省却了他搜寻皇后的力气。
    沓古托话刚说一半，一道疾风席卷萨拉赫斯上方。
    黑夜里紫光流溢。
    华光散尽，一名风流俊雅的男子怀抱少女，翩然跃到沓古托眼前。
    男人拥有华英国人的五官，又在黑暗里闪烁一对绿眸。
    精疲力竭的鹘霜士兵因眼前不合时宜的景象忘了职责，一时间无人做出反应。
    直至火把上冒出的“噼啪”声惊醒众人，这才想起把他团团围住。
    “你这混……”
    “是我，尾济。”
    尾济没耐心等沓古托问话，先将怀里的少女放到地上。
    那正是失踪的华英国皇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