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奇怪的叫声仿佛鸟鸣，又听不出是哪种鸟。
    原本关注比武场的人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。
    东北方的天空里，有个黑点向比武场靠近。
    “那是什么？”
    沓古托询问身旁的士兵。
    萨拉赫斯东北方是无人可以通过的死亡沙漠。
    刚刚却从那方向传来火器的动静。
    “有趣。”
    苏檀用口型朝皇后吐了两个字，微笑着斜眼打量远空飞来的黑点。
    比武场旁的阿骨金急忙派人向了望兵问话。
    没等了望塔传来消息，那黑点已经清晰可见。
    阳光下，黑点不时闪烁白光，远远看去像鸟，但不见羽翼扇动，且移动速度明显快于任何飞禽。
    伴随鸟身接近，天空里传来“嗖嗖”声与忽明忽暗的火光。
    沉舟最先发现了异常。
    “不对……”
    关翎听见他小声说。
    “不对！不对！不对！”
    他三两步跃到皇后身旁，拦腰抱起她，往附近房屋跑去，边跑边对李大人以及拓食雇佣兵大吼。
    “快躲起来！”
    比武场周围的鹘霜兵见他抢走皇后，第一时间想把他按住，无奈追不上他的步伐，跟他跑了没几步即听见了隆隆的火炮声。
    是雷火炮！
    关翎没时间弄清楚是怎么回事，一阵裂空啸音传来。
    远方天际，一排黑色小点向萨拉赫斯呼啸而来。
    不过眨眼工夫，一大排炮弹在城里炸响。
    原先聚在广场围观比武的百姓尖叫着抱头四窜，短命的，顷刻间化作横飞的血肉。
    “为何袭击鹘霜百姓？”
    关翎顶着炮声朝夹住自己的沉舟大喊。
    “这不是观大人的计划！”
    沉舟带她往能做掩体的房屋跑。
    跟在他们身后的伊萨与阿西亚，被一阵排炮拦在了另一排房子后面。
    “伊萨！”
    隆隆炮响掩盖了关翎的喊声。
    那只鸟比预想得移动更快。
    不久前还是东北天空一个黑点，这时候已经飞到了他们头顶。
    与其说鸟，不如说那是城堡。
    整座广场遮蔽在它的阴影下。
    在它腹部有数百个开启的窗口，由那些窗口里伸出一口口炮管向地面的百姓不停射击。
    这是司空府最新制造的千里鸢。
    此前尚未远途试飞过，连华英国的人也不知道它的存在。
    “观大人只想借它穿越沙漠，没想用它翼下的雷火炮。”
    沉舟一手塞住耳朵，告诉皇后。
    他们原定计划是用河谷佯兵牵制鹘霜主力，搭载木鸢由东北角的沙漠离开萨拉赫斯。
    鹘霜人不敢冒险进入鲜少有人生还的白银沙漠，届时不得不放弃追踪。
    这个计划几乎万无一失。
    冬官府的这只木鸢称得上神乎其技，根本没人想到世间存在这样的机关鸟，更不可能事先提防。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要装载炮弹？”
    关翎快被四周的炮弹声炸聋了。
    城里飞沙走石，时不时有破碎的四肢飞到面前。
    萨拉赫斯的景象惨不忍睹。
    “为防万一，木鸢上一直装填炮弹。”
    如果在他们登上木鸢时遭遇武力威胁，这是留给他们自卫的手段。
    现在这般模样绝非他们原先计划。
    “……这绝不是观御史的计划。”
    沉舟望着四下的惨状，喃喃道。
    木鸢由东北角闯入萨拉赫斯，一路过来将本来美丽富饶的水运城市炸成一片废墟。
    刚刚挤在广场上兴致勃勃围观国主比武的鹘霜人，一时间血肉模糊。
    沉舟一眼望去，看到好几名偷偷为他加油的少女倒在血泊中。
    “……这不是观御史的计划……”
    他忘了自己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。
    关翎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。
    木鸟盘桓在他们头顶，连连发炮，分明是要把皇后与鹘霜王一起灭口。
    利用华英国的武器轰炸鹘霜城池，再把鹘霜王与皇后炸死。
    没有比这更能挑起两国仇恨的好办法了。
    哪怕皇后侥幸逃生，满目鹘霜百姓的尸骨，到时候愤怒的鹘霜人怎么可能放过她？
    她也不可能登上木鸢逃跑。
    现在驾驶着木鸢的人想杀死她。
    “殿下会知道是否需要小人。”
    是他。
    苏檀知道她会同时失去鹘霜与华英国两方支持。
    木鸢驾驶者所作所为，一如在战场上出卖鹘霜情报，离间两国关系的内贼。
    等等……如果两者目地相同，也许根本是同一人主使……
    那么知道木鸢要出问题的苏檀……与出卖鹘霜的奸细有关？
    他不是沓古托寄予厚望的人吗？
    “小人受雇于鹘霜，不臣服于鹘霜。鹘霜与我之间乃平等的交易关系，不需要无谓的忠诚。假如有其他比鹘霜更加适合交易的对象，小人当然能另觅良主。”
    他没有欺骗她。
    他一开始就坦诚了他的打算。
    为什么沓古托不怀疑他？
    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昭示自己的目的，沓古托为什么反而不对他设防……
    “沓古托自小遭遇过许多暗杀。除了来自他国奸细，还有他的手足。”
    莫非……擅长带兵打仗反而害了他？
    在战场上喜好以奇兵致胜的武将，除却心思细腻，料敌于先，往往有一种不甘认同他人的心态。
    越是做出表里相同之举，越是会被怀疑表里不一。
    沓古托即便怀疑苏檀，也不信他反得毫无技巧。
    苏檀越高调宣扬自己不忠于鹘霜，鹘霜王越不信他言行一致。
    实则虚之，虚则实矣。
    哪怕国家不同，宫苑里能所能用的手段也是大同小异。
    沓古托习惯了欲盖弥彰的勾心斗角。
    凭他对苏檀的认识，认为他不可能重复那些显而易见的愚蠢伎俩。
    苏檀利用这点，使劲张扬自己的乖戾。
    周围人对他怀疑越深，沓古托越认为他不可能真在众人紧迫注视下做出背叛自己的事。
    这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。
    泄漏军情的人根本不在龙溪军，只消事后随便杀几个不相干的人伪装成灭口，就能故布疑阵让人认为断了线索才无法追查到真相。
    而忘了去怀疑，那条线索是否从未真正存在过。
    既然内奸不在龙溪军，那无论怎么调查龙溪军也不可能得到跟内奸相关的证据。
    皇上没有答复是因为无法答复。
    拿不出任何证据，单纯把听起来荒诞不经的推测告诉对方，会被看作托词推诿。
    不仅如此……
    任用涂氏后人担当祭师，沓古托怎可能不知道谁能做到这样的事？
    ……他心底早有答案。
    只是他违背头脑的判断，追随本心，选择归罪华英国。
    劝不了一个一意孤行的人。
    皇上不过是看到鹘霜三番四次的呈报时，就清楚了这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