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翎低头思忖起来。
    这番指责别说在宫里从未听说，在阿萨赛与鹘霜那么多天也是头回听闻。
    她偷眼看了看伊萨与阿骨金。
    伊萨轻轻摇了摇头，而阿骨金面露为难之色。
    “军国大事皇上怎可能与本宫商议？国主所做指责本宫从未听说。对于一无所知之事，本宫无法判别是否属实。能否请国主详加叙述？”
    “也罢。”
    沓古托料想她不知道这件事。
    他并非要与一位小女孩儿商议两国未来，只不过不让她理屈词穷死心留在鹘霜，如前几日一样想方设法逃跑，天长日久难说出什么闪失。
    “鄙国与贵邦结盟以来，多次共同面对强敌。”
    鹘霜与华英国共同参与的战事，除与天城相关战役由皇上直接指挥，与西部小国的战争大部分由龙溪都护府负责。
    关翎在竹青馆见过几封边关战报，知道一些。
    “其中数次作战，鹘霜皆遭遇突如其来的奇袭。起初以为对方战将料事如神，致使我方落入陷阱，后来发现遭到偷袭的全是与龙溪军互通军情的战役，由此得知贵军出卖我方情报。”
    “这结论未免草率。怎知不是贵邦出现内贼，趁两军联合作战之际出卖贵方情报，栽赃我军，以便离间？”
    幼虎到底是幼虎，想法幼稚，却不失野性直觉。
    她说的可能性沓古托不是没考虑到。
    沓古托一手撑起下颚，饶有兴味地端详她稚嫩的面庞。
    “我军一度告知贵军安营地点后，刻意推迟行军。结果原先告知贵军的驻地遭逢夜袭，奇袭部队反落入我军包围。假如出自我军内奸，是否会出这种纰漏？”
    “也许是将计就计，故意坐实我军嫌疑？”
    “这一次夜袭歼敌数万，大伤敌方元气，后来一举歼灭该国。换作贵军，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坐实离间计？”
    假如是鹘霜军内有人与敌军勾结，不会冒这种风险。
    沓古托比她更加清楚，为什么华英国不愿与鹘霜联姻。
    两国表面选择合作，背后暗藏竞争野心。
    华英国想借鹘霜的力量平衡诸国，又要提防它在西境外坐大后反咬一口。
    但是对鹘霜抱有戒备的国家，不止华英国。
    关翎轻轻哼笑。
    “殿下何事发笑？”
    事实俱在无可辩驳，沓古托不明白这小丫头片子怎能镇定自若。
    “本宫笑国主今日无事找事，说这一席话。”
    听她这么说，沓古托一言不发，用手指敲着扶手。
    “鹘霜立于拓食与华英国间，岂会不知本宫所说是谁？华英国东临大海再无外患，要担心的对手无非西境。与华英国不同，拓食西有阿黎散，东有阿萨赛与鹘霜，比华英国更不想看见强敌变多，成东西包夹态势。”
    “纵使此事背后有他国操纵，贵国遭内奸渗透拖累鄙国也是事实。殿下难道想一两句话诿过于人？”
    “即知有他国操纵，国主何以认定内奸渗透了我国？敢问国主是否告知过皇上？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    沓古托笑起来。
    他从高椅站起，走向皇后座前，两手搭住她左右扶手，弯下腰，一字一顿地告诉她。
    “本官数度密函知会贵国国君，从此泥牛入海杳无音信。”
    这简直像是默认了出卖鹘霜一事乃华英国所为。
    不，若真是宏明所为，他反而不会不作任何掩饰。
    如此一来，未作答复的唯一理由只有……无法答复？
    五年前宏明借御驾亲征，彻底调换了戍边将领，堵住了虚报贪腐的源头。
    当时换上的将领俱为宏明亲信。
    假如是那批人里出了纰漏，皇上不可能不敢动。
    到底是什么人连皇帝都一筹莫展？
    太后？
    太妃？
    或是当年在龙溪以功勋起家的秦王余部？
    ……以宏明个性绝无怕这些人的可能。
    “本宫……不知。”
    关翎脑海里迅速试想了一遍所有可能性，没有得出任何结论。
    “然而……本宫知晓一事。”
    她很快镇定下来。
    “假如陛下有心玩弄贵国邦交诚意，大可推一人出来，草草了结此案。至今未有结论，陛下应有他的道理。”
    沓古托伸手托起她的下巴，迫使她双眼重新注视自己。
    “故意拖延，迟迟不做答复，任由出卖我军情报的事一再发生。贵国所为难说不是在利用我军信任所致犹豫不决，将我军最后一点价值压榨干净。”
    这正是希尔包围客栈时所用的方法。
    鹘霜王说得没错，这种拖沓是在恶意消耗鹘霜军的战力。
    关翎不懂，宏明为何要这样做。
    看见她脸上一瞬间的动摇，沓古托心里有了答案。
    “殿下现在可是在担心本官斩下你的头颅祭旗？”
    他站起身，没有走回自己的座位，而是站在窗前眺望屋外日益肃杀的暮秋风景。
    “除非国主带领鹘霜百姓投入拓食，否则本宫不信你蠢到不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。”
    就算当了拓食王的女婿，鹘霜王也无法稳坐江山。
    有心争夺天下的，没人顾念父女亲情。
    真为了一国利益，哪怕是身生父亲，也能随手抛弃。
    这些娶了一国又一国公主，生了一群又一群孩子的王，根本记不清自己有几个女儿。
    鹘霜敢与拓食以及华英国平起平坐的真正后盾，是彼此敌对的另一国。
    一旦打破了现在陆西微妙的平衡，两国必定激战，最终胜利的那一国，稍事休息后，接下来要吞并的就是这堆星星点点的小国。
    鹘霜王应该很清楚华英国的重要性，所以发现龙溪军在背后捣鬼，仍然选择忍气吞声。
    沓古托在两国间构筑栖身之所的办法是联姻。
    比之拓食或者华英国，他更加不希望打破目前两国势均力敌的状况才对，至少在鹘霜有实力与这两国鼎立前，不该希望。
    宏明看得出鹘霜的野心，拓食当然也能看出。
    恐怕他不止在向华英国求亲时碰了壁。
    在这种情况下，软禁华英国的皇后到底有什么用？
    这一举不足以让拓食跟华英国为了争相拉拢鹘霜而松口，倒是可能激起宏明的怒意。
    关翎苦思冥想，得不到答案。
    “殿下可有想到本官打算怎么处置你？”
    见她一言不发，沓古托回头来望了她一眼。
    “依皇宫记录，殿下在七夕曾经侍寝。推算下来……有三个月身孕。”
    希尔突然开口禀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