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云殿所在的池塘内外，遍布白骨。
    头顶上，凝固的血潮犹如一把华盖挡住了天空。
    通往行云殿的竹桥两侧站立百千鬼神，宛如金銮殿两旁恭迎圣驾的文武百官。
    而在理应立有御座的地方，空无一人，仅有一张鱼楚风适才摆在殿里的水碟，发出幽光。
    蜡烛上绿色的鬼火不停跳动，仿佛人的心跳。
    “华想空行，颠倒世间，生幻死灭，不若寂绝。”
    空中传来清脆的笑声。
    随着笑声，竹桥底下的血池开始旋转，渐渐成了漩涡。
    黑色的漩涡口越来越大，把池内飘浮的无数尸骸一一吸入。飘荡在竹桥两侧的鬼神也慢慢被扩大的漩涡吞了进去。
    “是……是地母。”
    鱼楚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画面，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。
    “不可能……”
    诏明无法相信地母背叛。
    “不可能不可能……地母元君与龙神一样，在中元节没有足够支配鬼神的力量，哪来余力把莲座内的宝相投到现世？”
    他努力从震惊里理出思绪，拒绝地母背叛的说法。
    “这一定是妖人所做的幻象！”
    “不是幻象……”
    宏明紧盯那盏逐渐变紫的灯火。
    “你为何……为何变成这样？”
    飘扬在天空的笑声停止了。
    “我只是悟了……”
    声音回答他。
    “何为天道。”
    “不必如此，你可以与我回去。”
    “你何时也变得擅长撒谎？”
    声音笑了起来，又戛然而止。
    “回不去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已寻到方法，能够回去！”
    “枉然枉然。”
    声音幽幽吐了口气。
    “你既然不舍，不如与我一起脱离天道轮回。”
    “不要碰他！”
    关翎跳下宏明的肩膀，一甩袖拍开王慕晖伸来的手。
    她的声音只有王慕晖能听到，就如王慕晖的身影只有她能看到。
    “执迷不悟。”
    两人异口同声地指责对方。
    “我未想到，与你需要多费口舌。”
    王慕晖轻蔑地看着她。
    “这般执拗，不愧是会切下小指的人。”
    关翎急忙看了下自己的双手，两手小指依然在。
    王慕晖朝她抬起了左手。
    那只手上明明白白少了一截小指。
    “你所做的事，为何扣在我头上？”
    “你就是我。”
    王慕晖嘴角抽搐般笑了下。
    “无论你如何挣扎，终有一天会变成我。”
    她打了个响指，背后霎时出现了无数面貌一致的少女。
    那些少女仿佛没有灵魂的人偶，微垂眼帘，呆呆地立在她身后。
    “你并不特别。”
    伴随着她的说话声，少女们一个个呈现出死相，或者满面病容，或者伤痕遍布，或者殒身烈火，甚至身首异处，死状越来越凄惨。
    “我从来不是谁，但你们最终将成为我。我非起点，而是终末。”
    她伸手掐住了关翎的脖颈。
    “趁现在告别伤痛苦难。这是为你好。”
    “诶，你居然说得出人话？”
    关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    “世间父母大多喜欢对子女说这句‘这是为你好’，不管基于任何初衷，无非希望他们走自己走过的路。可惜世间从未有过两条一模一样的道路。这正所谓天道无常。”
    她的指甲嵌进了王慕晖的皮肉。
    “我不是你。她们也不是你。真正不再思考的人，是你。”
    “嘴硬又如何？”
    王慕晖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的脖颈。
    “你我间现在紧握力量的人，不是你。你想做的事，你认为正确的事，你一件也没做到。而我能够反转一切。”
    关翎不像她，有另一条手臂可以用，单一条左臂要与她匹敌已经艰难。
    “知道吗，勿斯栗附近流行一种纸牌游戏，叫塔楼特。其中一张牌叫做‘力量’，描画的是一位女性驯服野兽。我现在稍许能明白这张牌的意义。”
    她一脚踢开了王慕晖。
    “力量绝非无知无畏，自命不凡，更不是恃强凌弱，欺软怕硬。而是清楚自己能做什么，不能做什么，想办法以自己所能去完善己所不能。”
    王慕晖倒退了几步，猛咳起来。
    “它根源于智慧。你这样放弃思考的人根本没有力量。”
    “我开始讨厌你了。”
    少女仰起了头。
    皇后由皇上的肩膀跳下，呆立在桥前。
    宏明想要把她重新扛回肩上时，血池里的漩涡突然消失。
    尚未被漩涡吞没的鬼神彼此相望，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    众人困惑之际，发现水面跳跃着小水珠。
    不多会儿，大地猛地震动了一下。
    华英国在地脉植入神只，一千多年以来从未发生过地震。所有人傻了眼。
    “不好。”
    鱼楚风率先醒过了神。
    “地母曾经承下十次地动。莫非是要在此时释放？”
    这十次强烈地动涉及大半国土，不管释放出哪一次，都将导致灭顶之灾。
    “不可能……她不可能这么做。”
    诏明依然无法接受现实。
    在连连否认过后，他勉强自己往最坏的可能性思考。
    “……必须毁了地母莲座……”
    “你敢！”
    这句喃喃自语，飘入宏明耳中，他愤怒地转过了身。
    “那非神机营能解决的事态。”
    诏明除了无奈，全身更是沁出冷汗。
    “你最清楚会发生什么。而且连你也……阻止不了她。”
    没时间等他们争论出结果，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。
    远处传来了人群的惊呼与惨叫。
    远远能够看到，玄鹿苑没拆除的摘星楼倒了下去。
    从没人想过守护华英国千年之久的地母元君叛乱。所有人束手无策。
    “快住手！”
    关翎扑到了王慕晖的身上，把她按在地面。
    王慕晖像刚刚她踢开自己一样踢开了她。
    “你不是自负拥有力量吗？除了说漂亮的空话，你能做到什么？”
    小女孩儿由地面爬起身，拍了拍衣裳。
    应和她手掌的动作似的，大地按她清理衣服的节拍颤动。
    关翎恍惚中觉得，关系数千万人性命的灾难于她而言宛如游戏。
    “用不了多久，将由地底开始撕裂。大地四分五裂。烈火从地面的裂缝喷出。这片土地上的活物消失前，将体会它们对我做过的一切。”
    少女以怜悯的眼神，望着在地上痛得一时无法起身的关翎。
    “安心，我也替你报了仇。地下的烈火流入煌海时，煌海会一并烤干。你所思所想的人，如你所愿，永远跟你在一起。”
    王慕晖彻头彻尾疯了。
    但是不幸被她言中，关翎想不到任何办法阻止她。
    她所能做的事，假如代替不了她无能为力的事，“力量”二字不过是空谈。
    “我的错。”
    一筹莫展之际，前方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