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下埋了四十万尸骸。
    普通人的亡魂比不上白天袭击皇后的噉精鬼，不过四十万的死魂倾巢而出不容小觑。
    这些死魂平时受守城神只镇压，不为人察觉……难怪鱼楚风担心守城神只遭邪染。
    女人的影子消失前，告诉关翎那些亡魂在等她。
    这么古老的诱骗伎俩，她怎么可能轻易上当？
    不过她还是得离开行云殿。
    女人消失后，房间里余下的蜡烛一起喷出了火柱，顷刻间熄灭。
    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    他们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，习惯黑暗的妖物未必与他们一样。
    宏明握紧了她的手。
    “抓住朕，别松手。”
    “小姐，小心脚下。”
    红袖在另一侧紧紧握住了皇后的手臂。
    殿外的池塘映出月光，仍有微亮，他们只消前往竹桥就是了。
    抢先登上竹桥的鱼楚风握紧九节鞭，警惕地注视周围。
    行云殿又陷入了寂静。
    宁则在前领路，刚要跨出殿门踏上殿外的回廊，见站在竹桥另一侧的鱼楚风满脸惊异地瞪着他身后。
    他急忙回头。
    这一眼惊得宁则险些迈不动步子。
    黑漆漆的大殿里，飘满了人影，挤到没有一丝空隙。
    朦朦胧胧的影子面目模糊，看不清长相，但无一不身首异处死状惨烈。
    “陛下，赶快出来！”
    宁则想要折返殿内接应其他人，脚跟黏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半分。
    非他吓得走不动。
    与他一样，要往殿外走的诏明也无法移动分毫，犹如泰山压顶，全身沉重，一低头，黑暗里，无数双白色的手抱住了他的双腿。
    再转首，背后也吊着好几条鬼影。
    “可恶，镇邪鬼神真的背叛了……龙城……”
    他一挥扇，几条黑龙嘶吼着在殿内四窜，将幻影驱散一空。
    “大人切勿鲁莽，现在断言尚早。”
    鱼楚风在竹桥另一端大声说。
    压住众人的鬼影一消散，宏明立即牵着皇后往殿外走。
    关翎想不通。
    早知道四十万死魂会跑出来作乱，乃至于不得不以鬼神镇压，为何要将这些人埋在皇城下？
    说是作为皇城人柱，可这样一来不是把皇城变成了阴气不散妖鬼丛生的地方了吗？
    宏明匆匆拉她踏上了竹桥。
    关翎感觉得出来，现在的皇上与凡人差不太多。他抓着她的手沁出汗水。
    宏明谨慎小心地留意身旁一切动静，往前迈进的每一步，都走得步履沉重。
    可惜有些东西他看不见。
    不仅是皇上，鱼楚风与四皇子也是，更不用说宁则、红袖，与埋伏在行云殿四周的神机营士兵。
    白影消失那刻起，竹桥下的池塘就不再流动清澈的池水。
    与镜园的鲤鱼池一样，池里灌满鲜血。
    血池里漂浮着一具一具尸体，尸身多到挤满整座池塘。
    在血海的远处，关翎再度看到了黑黢黢的悬崖，与矗立在崖顶的黑门。
    与在镜园所见的景象不同，飘满尸体的血海里缓缓浮起一口棺材。王慕晖站在棺材顶上，荡舟一般穿过满池尸体向她漂来。
    小恶魔的脸上挂着嘲讽，似乎是要揭开撒谎者最后一层伪装。
    “你记得一切。”
    她歪了歪头。
    “你知道我脚下踩的是什么。”
    她脚下的棺椁更像是一截树干，与四四方方的灵柩不同，是在一整截圆木上凿出凹槽，再覆盖以树皮。
    树干的外侧长满了青苔，乃至于那并不牢固的棺盖扣得密不透风，看不出内里是什么。
    “你竟然与谋刺皇后的人一伙？那不是刺杀你的人吗？”
    在幻象里，关翎仍然可以像咽喉没有受伤一样与她对话。
    王慕晖笑得前仰后合。
    “你当真以为是守城的鬼神放出了这些家伙？别忘了统率鬼神的是谁。”
    华英国有双神守护，龙神端坐御椅，地母元君则在莲座统率守城神只。
    若非四皇子接触玉玺，使得皇城内多了一位龙神，本来统领鬼神的应该是地母。
    难道地母叛变了？
    关翎的脑海变得混乱。
    致使太祖无法在云关速战速决的原因……
    “接住她！”
    她的脑内被不断浮现又不断消失的画面占据，未能从幻象里迅速挣脱。在她发呆的时候，有人把她抛向半空。
    诏明上前一步接住了她与一起被推来的红袖。
    关翎振作精神，向宏明方向看去，努力驱散视野里的幻影。
    模糊的视野里终于呈现出宏明的身影——他正用佩剑抵挡着黑暗里的怪物。
    月光无法照清那东西的轮廓。
    鱼楚风的九节鞭缠上那团黑色时，关翎方看出，那是一只巨大的爪子。
    虚空里呈现一道豁口，里面探出了这只爪子。
    尽管单有一只爪子，可这爪子之庞大，要把宏明抓在掌心绰绰有余。
    “皇……”
    她嘶哑的嗓子里发不出声音，想要往宏明方向跑时，诏明拉住了她。
    “你过去只会碍事！”
    她朝诏明仰起脸，张了张嘴，说不出一个字，只能焦急地用手指着皇上。
    “你太小看皇兄。”
    如他所说，在皇后手足无措的时候，皇上已经藉由鱼楚风的牵制挣脱黑爪，接着快如闪电地一剑劈下。
    他并未劈砍缝隙外的手爪，而是径直劈向了缝隙内。
    关翎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缝隙内侧的景象，但她清楚感觉到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    “咕隆隆”，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声响。
    一颗黑色的圆球从缝隙里滚了出来。
    鱼楚风松开了捆住巨爪的九节鞭。
    “噫！”
    红袖比皇后先看清那颗圆球，吓得一下晕倒过去。
    “交给你了。”
    诏明不屑于接住她，对宁则努了努嘴。
    关翎向前挪了半步，勉强看清那颗球。
    那是怪物的首级。
    她想到了，不算惊讶，再望了一眼那只怪物的脑袋，旋即因为没有想到的事吃了一惊。
    “那……咳咳……”
    诏明见她猛咳，扶住了她的肩膀。
    关翎急于找能书写的东西，告诉周围人这件事。
    纵使怪物烧得焦黑，它的容貌仍然清晰可辨。
    这怪物她认识，是端午宴当夜骗她去御花园湖畔的小公公。
    关翎猛力对宁则比手画脚，告诉他这件事。
    宁则提起红袖，盯着怪物的首级看了半天，终于也认出了他。
    “陛下，此人是之前意图诱骗殿下去御花园湖边的内臣。”
    宁则替她将这件事转告给宏明。
    宏明神情复杂地望着由缝隙里慢慢掉出的庞大身躯。
    怪物的身子估计有四五丈，缝隙里仅倾斜出一半。
    宫里的小太监不可能这么高大。
    “……制造这家伙的是制作逐疫兽的人。”
    诏明说出了皇上心中所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