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不问昨夜之事？”
    一进屋，宁则立即追问。
    皇上一大早不经过她同意，把她抱到冷风嗖嗖的院子里。
    劳什子的邹夫人派婢女来了一回，回屋的时候，皇上连抱她回来都不肯了，命宁则抱她进来。
    皇上对她弃之如敝履，她去问皇上昨晚做了什么干嘛？
    再说问出结果又如何？
    看皇上这有来无回的行动力，没做什么，弄不好是因为体力不济。
    皇上真做了什么，她能怎么办？
    写信告诉王慕晖爹妈，还是去御和殿门口装尸体？
    问完什么都不干，显得自己没面子。
    不如偷翻起居郎记录。
    话本不给刊印的事，起居郎的记录里可多啦。
    华英国一千多年历史，皇上们每晚做什么她能看到老。
    “阿嚏！”
    皇后冷得打了个喷嚏。
    “小姐，你没事吧？”
    关翎搓了搓鼻子，对红袖摆了摆手，抬脸问宁则。
    “皇上是不是经常在一位娘娘面前对另一位娘娘示好，接下来两位娘娘成天疑神疑鬼，想知道他前一晚干了什么？”
    宁则愣了一下，回忆过后承认皇后说得没错。
    “陛下并非……”
    宁则没有回答“是”或者“不是”，而是开口辩解，那肯定“是”了。
    关翎堵起耳朵，不听他说什么。
    她就奇怪，话本上宏明对靳妃一心一意，为什么玄白两苑有那么多夫人。
    北六宫的娘娘多为世家与重臣之女，与皇室联姻有背后政治意义。
    玄白两苑的夫人身份低微，大部分是朝臣进献。
    宏明蓄意在她们之间挑起纷争，分明是想看她们背后那些朝廷大员们如何反应。
    承元帝时曾因郡王结党，导致朝政一度风雨飘摇。
    于皇上而言，最烦心的莫过于强宗聚奸，无位而尊。
    豪族之间彼此勾结，架空皇权，祸在社稷。
    好在宗亲权臣彼此勾结，同样不易发自真心。
    小人之所以是小人，因为不会真心与人，只会以利相交。
    不少人前脚把盏言欢，后脚去皇上跟前讨好，给自己预备另一条路。
    送进玄白两苑的美人们，即是他们窥探皇上心意的镜子。
    皇上的挑拨行为，不仅可以令美人为他争风吃醋，还能叫背后的蝇营狗苟之辈彼此猜忌。
    狡兔三窟。
    个个以为自己智慧过人，脚踏数船。
    其实皇上甚至不需要出言挑拨，只需引导他们利益矛盾，就能令他们产生罅隙。
    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能成，全托他们无德无义。
    她说什么来着？
    正经人谁往别人家送美人？
    送点银两差不多了。
    ……不过……皇上今天对王慕晖也用了这手。
    华英国有涂、王、靳、费，以及远在东莱，身份有些微妙的纪氏，共五个世家。
    北六宫的后妃基本出自这五家。
    这五家家传古远，脉络清晰，各有所长，互不妨碍。
    与潮起潮落的权臣们不同。
    这五家各执一方权柄，很难低下头与人勾结，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彼此争斗。
    为什么要挑起王慕晖对邹夫人的怨恨？
    难道要借太傅之手除掉什么人？
    比起宏明令人不解的举动，更令关翎讶异的是，宁则把她放到罗汉床上时，她脑海里飘过一些奇怪的画面。
    在那些奇怪的画面里，两人盖着一床被子，她躺在宁则怀里哭泣。
    宁公公的外貌跟女子基本没有差别。
    对她来说，宁则与红袖是一样的人。
    她万不可能下意识对宁则抱有非分之想。
    话本里也没提过王慕晖与内臣有染。
    她脑海里怎会涌出那么古怪的画面？
    难道看到皇上偏爱邹夫人，她的报复心强烈到连宁则都不放过？
    假如是那样，应该是宁则躺在她怀里哭泣，为什么是她躺在宁则怀里哭泣？
    “……后宫人心叵测，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随心所欲。一不小心遭人陷害，会如明妃娘娘一样。”
    关翎放开捂住耳朵的手，听见宁则在与红袖争论。
    “哪位明妃娘娘？”
    她适时地插嘴。
    “四皇子的生母啊。她过世好多年了。我记得她因毒杀太子被打入冷宫，后来死于天火。”
    红袖转过脸答完小姐，继续转回去瞪宁则。
    宁则低垂眼帘，对她轻轻一哼，红袖立即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弓起背。
    关翎想起了这件事。
    宏明并非嫡长子。
    怀安帝的正妻费皇后，原本育有一位太子。
    差不多十年前，太子贤明遭人下毒身亡。
    宏明身为二皇子，因这缘故得以继位。
    “公公是说明妃娘娘乃遭人陷害？”
    宁则已然说漏了嘴，没有必要继续隐瞒。
    他微蹙了下秀眉，拱手回答。
    “坊间传言不实。明妃娘娘并非死于天火，而是在幽禁她的神木宫放了把火，含冤而死。”
    明妃出身巫觋世家的涂氏，与普通女子不同，经常辅助先皇操持祭祀典礼。
    先皇特许她住在神木宫，后来疑她毒杀太子，未把她移去其他宫殿，而是囚禁在了神木宫东院。
    宁则素来能少说就少说，能不说能不说。
    这次坦白地这么干脆，十分可疑。
    “公公对宫里的事讳莫如深，怎么这件事交待得这么痛快？”
    “……神木宫是太祖元妻清源皇后亲手主建的三座宫殿之一，有千年之久。当年焚毁后难以找到完全一样的材料修补。东院的外观与其他地方显而易见不同。”
    原来是因为瞒不下去，才肯告诉她们。
    “而且……”
    宁则语气踌躇。
    “长痛不如短痛。要是肯定瞒不了的事，公公痛快点吧。”
    红袖催促。
    “四皇子如今住在神木宫……殿下日后请回避。”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    红袖下巴快掉了。
    “四皇子住在后宫？”
    她张圆了嘴，看看小姐又看看宁则。
    “四皇子跟公公你一样了？”
    她走到宁则身旁，压低声音，捅了捅他手臂。
    宁则扇开她的手。
    红袖颠颠走到罗汉床旁，坐到床沿，附到皇后耳旁。
    “皇上二十多位娘娘，至今仍无子嗣。看起来太医院束手无策，只能另辟蹊径。”
    宁则听到了她的声音，赶忙制止。
    “你少胡说。四皇子与后宫娘娘间清清白白。”
    他向前一步，走到皇后跟前，郑重说明。
    “明妃娘娘去世后，四皇子在神木宫前跪了一天一夜。皇上感念其母子情深，允许他继续留在神木宫，担任太卜一职。”
    宁则讲的应该是皇上对外欺骗民众的说法。
    四卿中的“诏如炎”指的是这位四皇子诏明。
    话本里对他的描写寥寥无几。
    靳妃入宫后从未谈起过他，他仿佛从后宫消失了，连关乎前朝的剧情都不见他的影子。
    不过靳妃入宫得再过几年。
    四皇子如今已过弱冠，再过几年继续留在后宫必然不妥。
    到时候封王立府，做了闲散王爷也不一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