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 苦心善后
作者:旧檀   古邑侠踪最新章节     
    秦时月一路策马,一路想,这宝贝千金横死专员枪下,她老爸获悉,那不啻于晴天霹雳啊!
    ……他忽然想到昨夜子时听到的惊雷,莫非是对小芹之死的预兆?但小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,不至于有如此大的人天感应吧?要有,也应该是事关国运的大事,涉及到战争灾难、改朝换代、帝王将相之类的大事吧……
    倒是后来的梦境,那床前飘过的人影,总觉得似曾相识……对了,那不就是扈小芹吗?天!难道是她的魂魄预知要走,先来与我辞行?秦时月顿时觉得后背发凉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    他不迷信,也未亲历过鬼神之事,但总觉得这个梦境有些离奇,场景也有些让人瘆得慌,而且不早不迟,很是蹊跷,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。
    他摇摇头,努力不去想这些玄乎的事。他得面对现实,考虑如何安排死者的后事。
    他想,女儿含冤身死,老爸倘若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,会是一件多么震怒的事。
    何况人家是因公务接待而死,并且还是一位花开正艳的妙龄女郎。
    又是地方名门之后,又是老父亲的独生女儿……
    将心比心,换了谁都受不了,换了谁都无法原谅。
    不行,这事他得火速向庄团长建议,应该立即通知扈会长……但关键是怎样才能不让他老人家怒发冲冠呢……
    他上次去看扈小芹,没见到扈会长,对他没有什么了解,所以只能凭想象努力设想着老会长接到噩耗时的种种反应,还有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各种行为,直到庄厚德在走廊上叫他,才反应过来。
    秦时月进了庄厚德办公室,把自己的想法讲了,庄厚德一拍大腿说:“哈呀,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。这事要是处理不好,那可是要惊天动地的啊!”
    秦时月说:“对啊,绝对惊天动地。这地,是指地方上,家属的反应,本地军民的反应;这天,是指上面,直到蒋委员长。您知道,委员长身边还有个夫人啊,是个留过洋见过世面的新女性,1943年2月曾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,以纯正的英语、端庄的仪态和激昂的演说风靡全场,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取得美国等国家的支持作出了贡献。如果她从扞卫女性权利、维护女性尊严的高度来看待这件事,那是会上纲上线的,不仅那个温采华不会有好下场,连袁县长也会吃不了兜着走。团长您呢,说不定也会受连累……”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呢?”庄厚德长叹一口气,皱起眉头,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雪茄,再从另外一个盒子里取了一根银针,在那雪茄上轻轻戳了一个洞,塞进一根小木条,然后用火柴划燃雪茄,美美地吸上一口,将身靠在太师椅上,再将烟缓缓吐出,显得分外惬意。
    那盒子里整齐地堆放着许多这样火柴梗粗细的小木条。
    庄团长座下那张椅子,红得发黑,发亮。
    史达贵以前告诉过他,团长桌椅用的,是红木当中的佼佼者,叫做“交趾黄檀”,俗称“大红梭枝”,南洋进口的。而时月那办公室的木料,是产自缅甸的花梨木。
    当时秦时月还怪达贵太考究,战争时期,一切当从简才是。如果他事先得知,一定会阻止这样的采购行为。
    后来,时月让秘书科下文规定,办公桌椅一律不准用红木,最多只能采用国产的普通实木。
    然而,庄团长的生活的确太过讲究。就看他刚才吸烟上的操作,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。
    庄厚德见秦时月正在打量他的两个盒子,便笑了一下说:“哈瓦那雪茄,朋友从巴西带回的,要不要来一根?还有这香插,是上好的马来西亚加里曼丹沉香,香味绵甜,有奶油的芳香。”
    秦时月婉言谢绝,说:“我小时有气喘病,发育时才带出的。医生说不能抽烟,否则很有可能复发。一旦复发,那就治不好了。所以,抽烟是我的禁区,请团长见谅。”
    为了岔开话题,他又说:“抽烟还用香插这样的稀罕物件,我是第一次见,在团长这里,开眼界长见识了。”
    庄厚德听了,哈哈笑了几声,然后开始大谈这沉香的好处。
    秦时月想,以前听小薯说你“庄三响”,我也没多少往心里去,只道你是爱财。现在遇到小芹的事,才知你这庄厚德还是个多么没心没肺之人。都什么时候了啊,人家人都死了,尸身还躺在医院,你还有心思品你的沉香?为人家讲沉香?那死的可不是一条狗,而是人,是你的老部下,是一位正当花季的美貌姑娘啊!
    他很想顶庄厚德几句,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扈会长身上,寻思这事怎么跟他开口,怎么不让一场势必要燃烧的大火烧得小一些,甚至能够不烧起来……
    他虽然不是“一把手”,可考虑的全是“一把手”的事。他明知道这样很劳碌,吃力不讨好,但天性如此,又有什么办法?等庄厚德讲完,他的主意也有了。
    他向庄厚德预判了扈会长接到女儿死讯后的几种反应:
    一是带部下向庄厚德要人。
    二是带部下直闯县衙,向县长讨要公道。
    三是兴师动众将“忆秦娥”酒店团团包围,迫令交出凶手。甚至有可能直接踢开禁闭室提人,或者当场击毙仇人。
    四是从医院运尸,然后陈尸于县衙或省政府门前讨要说法。
    这几种可能性,性质和影响从小到大排列,但哪一种都不好,哪一种都是官方被动。
    他觉得,当务之急是要争取化被动为主动,即刻安排袁县长带队,庄团长等人参加,备上厚礼,代表省政府、保密局、省保安司令部、县政府、县保安团,就发生血案一事,火速赶往扈家赔礼道歉,争取得到家属的原谅。
    下一步,再商量对凶手的制裁办法。原则上是要押解前往省警察厅或省保安司令部,等候上级发落。
    庄厚德听后,喜形于色,赞叹道:“秦团不愧是战区参谋出身啊,决策快,点子准。那好,你我这就去县衙走一趟,估计这会儿袁县长已经成了热窝上的蚂蚁啦,嘿嘿!”
    秦时月这才反应过来,虽然出了命案,事关重大,但这直接责任是在县政府的啊,第一责任人是袁楚才,不是庄厚德。难怪事到临头,团长还在悠哉游哉地抽雪茄谈沉香呢——隔岸观火,不急,也许还幸灾乐祸呢。
    如此,估计这庄厚德平时与那袁楚才的关系也不怎么样,所以庄厚德巴不得看上一场好戏。哪像他秦时月一样,老是急人所急,急别人之不急,把公家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在考虑的。唉,真是人心隔肚皮,心心不一样。时月想到这里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    两人刚商量完,想动身,庄厚德桌上的电话响了。秦时月说:“团长,会不会是扈春生的电话?”
    庄厚德接起,朝秦时月直伸大拇指,点点头,然后示意他坐下,清了清嗓子,在电话中一叠声地说:“扈会长啊,刚才正在念叨您老人家呢……记挂宝贝女儿了吧……哦,好的,好的……您安心在家,别急,别急……好的,我们马上过来,马上!您稍等。”
    搁下电话,庄厚德对秦时月说:“你真神了,幸亏我们已经商定,要不就被打个措手不及啊!老会长说他心里别别跳,不放心女儿,让我们尽量护送他女儿回家……可见,这亲人之间,特别是父女、母子之间啊,是有感应的……咱们快走吧。”
    秦时月说:“好的,只是您得马上打电话给袁县长,建议他立即让财政局准备好1000块大洋,火速送到县政府大门口。10分钟后,我们在那里汇合出发。”
    约莫半小时后,众人在袁县长的带领下,来到扈府院子。院墙内,绣球花开得正旺。围墙边贴地的绿叶丛中,还开有不少一带洁白的栀子花,将庭院装扮得分外素洁。
    时月心想,啊呀,这花,怎么跟宅子少主人的事,会如此相合?难道花也解人么?
    一名七十挂零的老者迎了出来,一边与各位官长握手,一边听着庄厚德的引荐,还用眼睛扫视着人群。
    秦时月觉得这名老者虽然瘦劲,但颇有风骨,特别是那一对眼睛,鹰隼一样的,很亮,打量人时,眼光会像刀片一样在你脸上刮过。
    秦时月想,他显然是在寻找扈小芹呢,这戏,看袁楚才怎么唱了。
    扈春生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落座。
    他背后的墙壁上,是一幅猛虎啸山图。只是不是凶猛的下山猛虎,而是一只立于崖边昂首对月的侧身老虎。
    两边对联写的是:虎步无声威百兽,兴来长啸震山川。
    扈春生请客人一一入座后,转身让侍女上茶。这时,却见袁楚才“扑通”一声在他跟前跪下了,“啪!啪!”很响地打了自己两下耳光。
    扈春生一脸茫然。眼看这县长大人跪在自己膝下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,他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:眼前所跪之人,在古代,那可是县太爷啊!他扈春生纵使拥有泼天富贵,也不过是个民间商人,属于蛮人的头脑,又怎么比得上朝廷御封的七品官员呢?于是惊惶起身去扶。
    可袁楚才在地上连连叩首,说:“如果扈会长不原谅他,他绝不起身。”
    扈春生当下一头雾水,说:“大人贵体,怎么可向小民下跪,让扈某如何担当得起?请起!快快请起!”
    袁楚才俯在地上,脑袋深埋在两臂间,闷声闷气地说:“袁某对不起扈会长,先伏地请罪为是。”
    扈春生再次上前扶住其双臂,说:“袁县长请起,有话好说。”
    袁楚才三叩,说:“袁某三请会长原谅,否则绝不起身。”
    “好吧好吧,我原谅大人,有话好说,好说。”扈春生说。
    袁楚才听了,这才由扈春生扶起。
    秦时月在一边看了长吁一口气,心想,这姓袁的,官场上也没有白混一场,要紧关头,还挺会装逼耍赖的。不过也好,如此作贱自己一番,演一场“苦肉计”,免了一场刀兵相见啊。
    看到扈春生已重新落座,秦时月便从人群中旁开一步,“啪”地一下向老会长行了个军礼,说:“现在,保安团副团长,第三战区下派之实习参谋秦时月,奉袁县长之命,向扈老前辈汇报工作。”
    没等扈春生反应过来,他就小步上前,俯身在扈春生耳边,小声将扈小芹的事,一口气说了。说完又后撤一步,笔挺地站立于扈春生身边,一是表示恭敬与哀悼,二是以防万一。一边又以目示意庄厚德上前慰问。
    这庄厚德见了,也学秦时月的样,连忙也行了个军礼,然后上前双手握住扈春生的手,说:“事发突然,万望扈会长节哀!”
    隔桌而坐的袁楚才见了秦时月他们的动作,知道已经帮自己开了口,便也立时赶过来扶住扈春生的臂膀,说:“会长大人,小芹姑娘之事,实属天降横祸,还请节哀顺变啊!”一边让秘书捧上一个锦盒,打开来,里面是1000块白花花的袁大头。
    袁县长接过锦盒,双手奉上。
    扈春生愣在那里,两眼发直,眼见银元递上来,一下找到了泄恨的对象,怒吼一声说:“我要银子干什么?我要我的女儿!还我女儿!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只见老会长飞起一脚,将盛着银元的铜盘踢得飞上楼板,“呯”地一撞,然后来了个天女散花,只见白花花的银元满空乱飞,最后“当啷啷”洒落一地,到处翻滚……
    扈春生伏在八仙桌上,双手拍桌呜咽:“我的小芹啊,我的宝贝女儿啊,你死得好惨啊!”
    突然,他从座后的搁几上取了手枪,疯了一样冲向屋外,大叫一声:“姓温的,拿命来!拿命来——”然后将手枪向空中一挥,“啪啪啪啪”连发,一气将20颗子弹射向空中……
    对于扈小芹的香消玉殒,旧檀有《咏菊》诗相悼:
    秋菊开处蜂正忙,
    小院幽深径也香。
    一夜狂风兼飞雨,
    落英满地蝶断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