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
    官员遇害，大理寺第一时间查办，并上报刑部与都察院。但因这位官员正是首先提起立后一事的言官，难免惹来诸多猜测。
    有人猜测是因豫妃呼声最高，仿若凤冠就落定了豫妃头上，因此触动了谁的利益。也有人猜，虽豫妃呼声最高，看似是最大得利者，但反过来一想，豫妃也是被推至风口浪尖，难保不是有人借立后一事来坑害豫妃。
    也有人以为难说不是圣意，这许多年来无人敢提册立中宫事，或是触怒龙颜，苍龙魁的设立正是替天子行阴诡事。
    朝堂上，天子下令三部协理彻查。自然也有人以为，陛下说查，不过是表面功夫安抚群臣。
    肖言琅借向姝妃请安为由，在宫中逗留。他是去见过姝妃，也请了安。更向姝妃道贺，“娘娘如愿。”
    宫中只得称皇后为母后，其他妃嫔即使为生母也只得称娘娘。这是祖制。但姝妃心觉肖言琅与她愈发生分。
    她这样说。
    肖言琅如她预料地拿“娘娘”这个称呼来回答，“多年都是这般称呼，怎今日觉得生分？”
    并不是因娘娘这称呼，只是姝妃也说不出具体的事由。
    肖言琅又道，“待娘娘入主中宫，儿臣自可称您一声母后。”
    姝妃脸色骤变，“琅儿，婚娶亲事的确是本宫主意，但本宫并非贪得无厌之人，知道适可而止。册立中宫一事并非本宫授意，你舅舅的女儿嫁给沈重，本宫已如愿。况且提及立后，本宫绝非首选，何必替他人作嫁衣。再有如今言官被害，张昭仪晋妃，瑞王得娶荣安侯之女，豫妃立后呼声最高，本宫在此一系列事件中与他人比，算不上得利，很容易被人妄猜为‘因未能娶得荣安候之女而心生不平，又因立后之事心生妒嫉’，本宫怎会蠢笨至此？”
    姝妃一口气说完。肖言琅看得出姝妃情绪激动，只不过是强行压制着，胸口起伏不止。
    肖言琅自然知道，无论是提起立后，还是言官遇害一事，皆与姝妃无关。但姝妃亦有称后的心，只是也的确如姝妃所说，他这位母亲不至于愚笨至此——
    那夜钩月标送来的“中”字，指的就是中宫。
    而他来姝妃宫里，只是为了逗留宫中，一点儿探询姝妃心意的想法都没有，不过随口说说罢了。
    算算时间差不多了，肖言琅干脆地向姝妃辞行，对于姝妃那一长段解释，肖言琅只是简单一句，“母亲多虑了。”
    一句母亲，令姝妃猝不及防，一时千百滋味涌上来，语塞地看着肖言琅离去。
    ·
    ·
    肖言琅故意绕道从父王的书阁扶光阁楼下经过，“刚巧”遥遥看见从书阁出来的曜与青冥。
    青冥看到了肖言琅，如遇陌生人般的淡淡一瞥，便移开了视线，与曜一同朝宫门方向走去。
    言官被杀，父王定会派苍龙魁暗查。也不难联想，父王会疑心会否又是已有异心的枭卫行事。冥曜已受命彻查苍龙魁内部异动，父王召见他二人理所当然。
    肖言琅与青冥二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，也朝宫门而去。他是有事想与青冥等人联络，却也不是什么不得不联络的要事。到底是被心里那份念想左右了，才会做这般不必要的事，做一场“偶遇”。
    肖言琅看着青冥的背影，隔着这样的距离，他看得肆无忌惮地，视线片刻都不曾离开。
    走至宫门外，永乐王府的车辇等在那里，青冥与曜的马也等在那里。青冥牵着马，曜看了青冥一眼，也没有即刻上马。
    十来步的距离很快拉近，肖言琅上了车辇，同马夫说，“去春来苑。”
    肖言琅这声说得，在场的都听到。
    春来苑，听歌赏舞喝花酒的地方。宫门守卫早听闻永乐王享乐的名声，见怪不怪。
    肖言琅掀了一下帘，青冥与曜跨上了马背。
    肖言琅放下帘子，同马夫说道，“走吧。”
    出了宫门，他们便分道扬镳，靠皇城东边的春来苑与居皇城西面正中的苍龙魁。
    抵达春来苑，肖言琅轻车熟路地进去，里头迎客的丫头也熟络地引着他走过两重拱门，数转回廊，去到一处与春来苑截然不同的普通庭院。
    庭院小而精致，绿植繁茂，将阳光遮挡，只有零星被树叶摇碎的阳光斑驳落下。
    肖言琅称静处一会，迎客的丫头招呼好茶点，便识趣地离开。
    未等多时，青冥不知从何处而来，出现在了庭院其中一棵葳蕤的树枝上。身形几乎完全被枝叶遮盖。
    听闻叶音，肖言琅才知青冥来了。
    ·
    ·
    院中只有风抚树叶的摩挲声。喝过一盏茶，一时风轻，院中静若无人。肖言琅突然想青冥会不会真的走了，便回头。葱郁枝叶层层叠叠，再定睛看，也仅此而已。
    肖言琅心中一惊，便起身绕树来看。他仰头望，却在刚转小半棵树，就隐约见一暗绿色装束隐于枝叶中。立于枝上的这一抹暗绿在此时半蹲了下来。
    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直直撞上去。
    四目相接，肖言琅在树下仰着头，树上青冥沉默地垂眼看。
    忽起一阵夏末秋初的风，肖言琅眯了眯眼，失去控制的视线这才收了回来。正揉眼睛，一阵衣袂翻飞声，肖言琅只觉腰间一紧，随之双脚离地，身体腾空失去重心。
    他下意识地攀抓，便抓到身旁人胸前的衣襟。双脚于此时踩到树枝——他已被青冥带上了枝头，隐入葳蕤树冠之中。
    未及他反应，青冥的脸在视线中放大，贴近了他。他又是下意识地后退，右脚踩空，身形一歪，好在被青冥箍着腰没有跌落，但还是惊叫出声。
    青冥飞快地捂了他的嘴，他也在叫出半声“啊”时反应过来想捂自己嘴，却捂在了青冥的手背。
    肖言琅瞪大了眼睛。这眨眼瞬间发生的一切让他瞪着眼睛，好一会才收拾心绪，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，撇开视线。
    眼里有沙，眨眼更觉得痒。肖言琅又抬手来揉。
    青冥拿住他的手腕。
    肖言琅又一愣，他那双含着秋水流星的美目，此刻通红，泛着琳琳水光，实在潋滟。
    青冥伸手覆上他的眼睛，双眼自然地阖上。青冥的手同他的眼睛隔着微末距离，眼睛却能感受青冥掌心的温度。
    不一会，眼睛就泛热，溢出眼泪来。
    肖言琅尝试睁开眼睛，长长的睫反复扫过青冥的掌心。青冥拿开手，肖言琅的眼睛蒙着一层浅浅水气，眨了好几下才将青冥看清。
    还是那张精致英气，也依旧面无表情的脸，看他的眼神也一如既往清淡微凉。
    肖言琅忽而就忘了，他原本是以什么事为由，要与青冥等人联络。